即便如今重生归来,舒子墨仍然清晰地记得,自己去齐花楼找简重澜的那个夜晚。
彼时的齐花楼和她记忆中的大差不差,只不过楼中的舞娘换了一批又一批,当初她最熟悉的那位早已经从良归家。
舒子墨拾阶而上,朝着二楼的雅间走去,回忆也一点点向她袭来。她年轻的时候也曾来过这里,陪那位舞娘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但是她嫁人之后就再也没有踏足过这里了。
回忆至此戛然而止,舒子墨走到二楼雅间门前,刚想敲门,就听见雅间内传来自己丈夫的声音。
“我……我不爱她。”
多年的同床共枕,舒子墨自然能听得出简重澜的声音。雅间内的简重澜的语调呆滞,意识模糊。
他喝醉了。
舒子墨没有想到在成亲后的第十一年,她亲耳听见自己的丈夫说出这句话。
舒子墨的意识有一瞬间的模糊。
楼外雪落无声,楼内红帐温软。那一夜的冷与暖,成了舒子墨一生都忘不掉的景象。
她不知道简重澜口中的“她”是指自己,还是另有其人。
但不论这个“她”指的是谁,这句话背后的含义都让舒子墨不敢细想。
明明知晓深究下去可能等待自己的就是万劫不复,但不知道为什么,舒子墨仍然停下了准备敲门的手。
屋内,简重澜的同僚似乎早就听过他这番说辞,夺过他的酒杯说他喝醉了。
“我没醉!”简重澜一把挥开了同僚的手,“我、我不喜欢她,你知道的。”
同僚有些无奈,劝慰道:“你都和嫂嫂在一起这么多年,恩爱非常,为什么事到如今在这里说这些?”
原来简重澜从未爱过的人是自己啊……
得到了答案的舒子墨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观察着时下最新的花样,此刻却无法讨得自己的欢心。
他从未爱过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的舒子墨,心口仿佛被刀割得一寸一寸。这一刻她才明白,她与简重澜不过是虚情假意的夫妻。
……
舒子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入目是自己还未出阁时的床帐。床头还有大哥和云朔王一同出海归来,专门为她带来的小东西,听说叫什么捕梦网,后来这东西就一直悬挂在舒子墨的床头,直到舒家被抄,这东西自然也充了公。
它此刻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简重澜特地为她寻来的?想要借此让自己回心转意?倒是和从前哥哥送自己的一模一样……
等等?
这床头的雕花,分明是自己出生那日,父亲亲手为她雕刻的!
这不是她和简重澜成婚后的房间,这分明就是她未出阁时的闺房!
舒子墨慌忙地从床上坐起,低头看到的是自己白嫩的双手,手心除了常年练琴的薄茧之外,没有任何岁月的痕迹。
为什么?为什么成婚后的那道疤……不见了?
舒子墨突然涌上一个念头,她掀开被子,连鞋子都来不及穿,跌跌撞撞地奔向梳妆台。
铜镜里映射出她的倒影,不再是三十多岁的妇人模样,而是一张年轻的白嫩的脸。
舒子墨看着铜镜里重回年轻的自己,难以置信地抚上了自己的脸,颤抖的指尖触碰到脸颊的那一刻,手指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躲避。
看着自己那张年轻的脸,又看到镜子里映出的自己的闺房,舒子墨不禁想:“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香翠……香翠!”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舒子墨出声喊着丫鬟的名字。
“小姐。”与声音一同响起的是香翠推门的声音。
看到舒子墨坐在梳妆镜前,推门而入的香翠被吓了一跳,赶忙拿着狐裘给舒子墨披上,一边说:“小姐你怎么穿的这么单薄就起来了?您的病才刚见好转,可万万不能再受凉了,今儿个天凉,您得多注意身体。”
舒子墨任由香翠把狐裘披在自己身上,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香翠,让香翠有些发怵:“小、小姐?香翠做错什么了吗?”
舒子墨没有回答,而是猛地上前抱住香翠,整个人像是找到了依靠,泪水如发泄一般涌出眼眶,嘴里不停地喊着:“香翠,香翠……”
香翠在云启129年的宫宴上落水而亡。
她重生了……?太好了!她重生了!
上天给了她一次机会,让她重来的机会!
香翠被舒子墨反常的举动闹得摸不着头脑,但她也没有推开舒子墨,反而伸出手也抱住了自家小姐:“小姐,香翠在呢。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自家小姐从来不是一个爱哭的性子,即便是哭,也会偷偷躲在人后哭,如今不管不顾地哭成这样,可是头一遭。
舒子墨没有回答,抱着香翠更紧了:“香翠,这是真的吗?是你吗?你来接我了吗?”
如果这是一场梦,她宁愿自己不要再醒来。
香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双手抱着舒子墨的身子上下搓着,试图用这种方式为舒子墨取暖,嘴上说着:“小姐,怎么了呀?是不是穆小姐又欺负你了?我这就去告诉夫人去!”
听到舒母,舒子墨这才惊觉:“香翠,你说什么?对!母亲,我要见母亲!”
思及此,舒子墨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决了堤。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到母亲了。
自从她出嫁之后没多久,舒家就因为贪墨案被抄家,流放边疆,唯有出嫁后的舒子墨躲过一劫。
如今……又能见到母亲了。
“夫人?夫人不在家呀!”
“不在?”
外面的天才刚亮。
舒子墨神情微变,记忆中那熟悉的细节似乎开始逐渐浮现。母亲早出,必然是有要事在身,但此刻舒家境况尚未大变,究竟是什么缘由值得她一个内宅妇女这么早就出门奔走?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舒子墨的脑海里闪过,她赶忙问:“香翠,今天是什么日子?”
难道是她回来晚了?难道这一次她依然没能改变舒家的结局?
“日子?”香翠疑惑地重复了一句,但还是老实回答了舒子墨的问题,“今日是十月十六,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呀……”
“十月十六?”
原来已经入冬了吗……
是了,舒子墨记得自己在某年的冬日不小心失足落水,烧了三天才见好转。
不过哪一年她自己有些记不清了。
舒子墨“腾”地站起身,眼神紧盯着香翠:“何年?!”
香翠被她吓了一跳,眨眨眼,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老实回答小姐:“云启一百二十四年……”
云启一百二十四年。
听到这个年份,舒子墨才松了一口气。
还有一年,还有一年!
距离舒家被陷害抄家还有一年!
云启一百二十五年初冬,舒家因被诬陷贪墨,流放边疆。如今重生归来,舒子墨说什么都不能让舒家蒙冤!
至于简重澜,她不嫁!
舒家的冤,她也要洗!
意识到距离舒家落难还有一年的时间,舒子墨才放下心来。
还好,还好,至少上天愿意给她一个弥补重来的机会。
“香翠,为我梳妆,我要出门。”舒子墨当机立断做了决定。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要抓紧时间,调查到底是谁诬陷了舒家!
回头望向镜中倒映的少女模样,舒子墨心中不免感慨,如今这个稚嫩的外表下,早已不是那个十多岁的懵懂的舒子墨了。
香翠一边替她梳头,一边含笑道:“是,小姐。小姐今日要去哪儿?去奇台楼买首饰?还是去清晏堂吃您最爱的芙蓉映雪羹?”
舒子墨哪还有心思想这个?
她问香翠:“母亲去哪里了?”
既然母亲不是为了舒家落难而奔走,她今日如此早地出门是为了什么?
香翠答道:“大少爷近日在醉林楼与好友饮酒时发现了一具……女尸,吓得昨日又丢了平安符,夫人今早便带他去观云寺祈福去了,说是要去去晦气。”
香翠虽年长舒子墨两岁,但到底也是个少女,提到“女尸”的时候不免抖了抖身子。
听到香翠的话,舒子墨心下一紧,本能地觉得这事不简单。
云启124年,她大哥舒子邺中举,与同窗相约醉林楼,酒后发现那具浮肿女尸,京中传言纷起。
案发当日,舒子邺早早就在醉林楼订好了雅间,想要同友人们对酒当歌,吟诗作赋。
因为是东道主,舒子邺那天去得也早,谁承想一推门,眼见房梁上悬挂着一具浮肿得无法辨认的尸体。
因为那尸体已面目全非,也不好确定死者身份,只能看出是个女子。因着双目半睁的模样,外头都在传那女子死不瞑目。群众议论纷纷,传闻也愈演愈烈。
这事儿还未有进展,哪成想,昨日舒子邺又把母亲为他们兄妹二人求的平安符给弄丢了。
舒母直说晦气,于是说什么,今日都要拉着舒子邺去观云寺求平安。
舒子邺本被这事儿折磨得头痛欲裂,刚想开口回绝了母亲,但话到嘴边又给他咽了回去——总得给家中长辈一个心安不是?今天就早起随着舒母去了观云寺。
舒子墨喃喃道,低头思索着什么:“浮肿女尸案……?”
舒子墨对这案件印象很深。
上辈子这个案件闹得沸沸扬扬,就连圣上都有所耳闻。
浮肿女尸案的整个案件并不离奇,唯一的难点就是确认尸体的身份,舒子墨记得,刑查院在确认了其女的身份后,很快就确认了凶手。
结案后,似乎是为了安抚百姓,刑查院特地出了告示,前因后果讲得明明白白,一个细节都没落下,甚至贴满了一整个告示栏。百姓看了鼓掌叫好,还有说书人一拍那拍案木,在台上讲得绘声绘色。破案后过了不到一个月,也就没有人再提起此事了。
舒子墨上辈子倒是对那结案告示喜欢得紧,还誊抄在了自己的小册子上,还偶尔拿出来翻阅回顾,神情或是缄默或是欣赏。
那具女尸的身份,舒子墨记得,似乎是醉林楼的陪酒侍女?
等下,不对,似乎有哪里不对……
舒子墨的脑中猛地炸开一个念头,上辈子,就是在这位女子的家中搜出的账簿!那张账簿残页!最终引发了能够牵动舒家的……贪墨案!
浮肿女尸案,就是舒家灭门的源头!
这女子是谁?她叫什么名字?她又为什么会被杀?
其中细节舒子墨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明明当初翻阅过许多遍的……
为什么偏偏就想不起来呢?
难道这就是她重生的代价吗?
舒子墨猛地一拍脑袋,暗骂自己没用,好不容易重生回来,有机会能够为舒家洗清冤屈,结果却连这点东西都记不住!
一旁的香翠一惊,连忙按住自家小姐的手:“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舒子墨这一拍用了十足的力气,头上的痛感总算让舒子墨清醒了一点。
上辈子她懦弱无知,如今她不论如何都要将陷害舒家的幕后黑手揪出!
而她现下能入手的只有……
舒子墨再次抬眼,已做了决断:“香翠,备车,我要去醉林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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