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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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身子不好,也请你多担待,没了董鄂贤妃他心里如今只剩佛法,你心里也提个醒别让他入魔了。”
纳兰明珠再也听不下她的唠叨,他总觉得现在的富察云依离他太远了,甚至可以说得上……有些飘渺虚无了。
她的这些唠叨,就好似临终之人对在世人的嘱托,纳兰明珠实在是接受不了这样的气氛。
“我走了,照顾好自己,别受委屈。”纳兰明珠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富察云依听住愣了一下,等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纳兰明珠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凌珠方提着茶壶进来,屋子里除了富察云依再无别人,富察云依双手捂面哭得伤心,她走过去轻轻拍着富察云依的背脊。
要说凌珠自己也是京城长大的,这一下子离家她也挂念,更何况一路来见证了这么多人离开,这其中还有自己的挚爱。眼泪决堤,她倒是也抱着富察云依哭了起来。
“来人呐!请太医!”李斛手乱脚忙的从乾清宫扑出来:“请太医啊!”
纳兰明珠回京次日福临就重病不起,李斛只想着给他添些香一进屋就见福临摔在地上扶着床,落在床边的被褥一角可见血迹,红色的血与明黄色的被褥夹在一起显得格外刺眼。
福临伸手抓了抓李斛,却抓得一团空气在手中,他盯着手里看了半晌,捂面而泣,嘴边的血擦在袖口,更加瘆人。
“皇帝!”太后被嬷嬷扶着来,也不知道是累着了还是心里担心她全身都在颤抖踏进乾清宫的脚步慌乱而摇摆。
太医正给他号脉,福临全然听不见太医在说什么,也听不见太后的哭喊,他尽力将头偏向李斛,指着门外。
“速速诏纳兰明珠进宫。”
成德有些生病了,宜安忙得团团转,纳兰明珠早回到家就接过宜安怀里的成德。小孩儿脸烧的通红,嘴里嘟嘟囔囔说什么,小手攥拳紧紧抓住纳兰明珠的衣襟,难受得眉头紧皱。
永华夫人牵着扬骞手在院外站着,不是她放心不下成德,是扬骞担心。同样皱眉,扬骞抬头安慰自己的母亲:“额娘,弟弟会好的。”
“纳兰大人到!”
纳兰明珠从踏进乾清宫,许是跑着来的,他的辫子搭在了肩头,腰间玉带上挂着的玉佩与香囊缠在一起,一面拂袖给福临行礼,一面用手胡乱解开。
“奴才给皇上请安!”
福临被扶坐起身来,轻轻招手让纳兰明珠再近些,若远了,他此时无力说话,只怕纳兰明珠是听不清的。
“拟旨送入朝鲜,咳咳咳!”福临靠在床枋,闭着眼有气无力的说话,只说俩字就一直咳嗽个不停,太后手脚慌乱的想要给他擦擦额间的汗,福临抬手挡住太后的手摇了摇头。
“皇额娘莫担心,儿子无事。”
“朝鲜侧妃富察氏,系朕妹和硕公主,尚为吾朝宗室女。今下嫁朝鲜为妃,依大清律法当封其子为三等多罗贝勒,其女册县主。婴孩出世即刻择日护送回京寄养宫中,时不得怠慢。”
“咳咳咳!咳咳咳!”
纳兰明珠一笔笔写下福临的话,由着李斛将玉玺印上,纳兰明珠为富察云依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李渊为郡王,其嫡子嫡女封贝勒县主不假,可也得是嫡妻所生才能册封,福临此举无非告诉朝鲜,他大清嫁过去的公主依照身份地位是正妻,谁也委屈不得她。
“孩子生下就宣旨,一刻不得延缓。”
纳兰明珠手里握着圣旨,宜安依依不舍的望着他,成德还没有见到他,人就又要走了。心里不禁怨念起福临来,可想到福临是为了富察云依心中也就罢了。
“好好保护自己。”她不再对纳兰明珠说怎么“照顾”,比起“照顾”更多是“保护”。
“我明白,回去吧。这些日子照顾好成德,多请大夫来看看。”儿子与妻子是他最放心不下的,他每一次离家都把命吊着,生怕就在外面回不去家了。
宫里上下心里都觉得福临活不了多久了,心里又揣测到底宫里的皇子们谁能继位,私下打赌的不胜其数,被发现都是诛九族的死罪。
鳌拜与索尼等老臣那颗心开始蠢蠢欲动起来,都在暗自较劲,阿哥所里的皇子都小,唯有在宫外的三阿哥身体安康,且年岁稍长,又是个可塑之才。心想新帝登基少不了内政大臣辅佐,若谁得了这么一个恩惠那才是赢家。
一时间三阿哥玄烨成了大臣们最想接近的对象,奈何阿哥方才天花痘症痊愈,此刻正不见人,这才作罢。
大臣与宫内各人的变化,太后都看在眼里,整日为儿子以泪洗面的同时,太后也在珍惜这个被大伙儿看好的孩子。
心想果不然是有圣光绕身而生的人,想来就是他了。
李斛倒气得很,福临还没连话都不能说这些不长眼的就开始算计举一个新帝了,看来这一次真能将一些人抹杀。
他每天将宫里宫外的风言风语说给福临听,已经恢复面色的福临也不去在意,他正是要清理清理朝廷了。
冷哼一声,福临满不在意:“便等着他们露野心,朕自登基以来便记得皇额娘教诲不去动朝廷一官,是时候清理异心者了。”
“主子可是有什么办法了?”
“等着,跳脱的自会上钩。”
这日就是他生辰了,往年都是宫宴,这次福临一个人坐在屋里,桌前是一大桌李斛张罗的菜饭,又是为了喜庆些,乾清宫里里外外张灯结彩。
奈何福临开心不起来,他一旦想到远在他乡的富察云依孤苦一人受着委屈他就难免戾气极重。
满桌的东西让他越显烦躁,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福临冷哼了几声后坐到了案前低着头,不再有动静。
“李斛!明珠可到朝鲜?”
“皇上,纳兰大人不过出发半月,想来连宁古塔都未到。”
是啊,等纳兰明珠到朝鲜左右也三四个月了,想来富察云依孩子都出世了。
福临倒是预想得不错,纳兰明珠抵达朝鲜边疆时已经六月底,算算日子富察云依肚里的孩子得**个月的样子了,也幸亏他来得巧,要再晚上一个月,孩子都快满月了。
只刚踏进汉城,满城百姓唉声叹气,人人脸上不见喜色。纳兰明珠心下紧张,命随从打听,这一打听可将纳兰明珠慌乱了,也不再理会说话的随从。
他一心赶向王宫,耳边风声呼呼作响,七月的□□鲜还只是温暖,周围的人物事物他全听不见看不见,今日的马鞍硌得他两大腿根疼,马鞭也有些不利手了,总不听使唤。
他一手高抬圣旨与令牌,一手勒紧缰绳,见宫门紧闭,他忙扬声大喊:“奉皇命入城!拦者杀无赦!”
侍卫已经认得他,知道他是大清官员,于是都忙推开宫门放他入宫,一面还通报:“大清使臣携旨觐见!”
富察云依声嘶力竭的喊叫着,湿漉漉的头发胡乱贴在她的额头上,汗水从额角沿着后颈浸在梅色的榻上,眼睛瞪出血丝,痛苦从眼神里浮出来,将同样不知所措的李渊淹没,她鼻翼一张一闭,急促的喘息着,嗓音早以沙哑,白玉似的双手紧紧攥着已经被被汗水浸湿的床单。
稳婆在下床位跪着,将满是鲜血的手送到已经露出额头的胎儿下,明亮的天此时被乌云笼罩,却不见半点雨落下。王宫中人心惶惶,似乎走在哪个角落都能听到富察云依悲切痛苦的哭喊声。
凌珠跪在一旁泪眼模糊的给她加油打劲:“主儿,您坚持住啊,千万坚持住!”
大妃与王妃站在屋外,王妃手握着泛白,她既不太想富察云依生出个儿子来又想将她儿子占为己有。
一声最激烈的惨叫,孩子呱呱落地。瞧见了孩子那象征性别的器官,稳婆颤抖着手在李渊的示意下,将孩子欲哭而张着的嘴蒙上。
凌珠以不存理智,来不及看出生的小孩儿,她伏在榻边轻唤富察云依,后者则被鲜血染红了被褥床单,雪白的衬裙也血迹斑斑,她不知疼痛是什么,因为她已昏迷不醒。
只待稳婆将孩子抱着离开内屋,凌珠才意识到并没有婴孩的哭声,她疯了似的冲出去,伸手扒开稳婆,只见众人演技极好的配合着作出痛哭流涕的模样。
“凌珠姑娘,孩子是个死胎啊!”稳婆隐去心中的心虚,将孩子递到凌珠眼前。包袱里的孩子紧闭双眼,脸色发紫,嘴唇发白,没一点声响。
李渊让稳婆将孩子抱出去的时候凌珠是极力拦着的,她眼眶红红的跪在地上乞求李渊:“殿下便将小阿哥留下吧!若娘娘醒来不见孩子必死要命的!”
“一具尸体留着做甚?”李渊扯开凌珠拉着他衣角的手,不留情面的离开。
纳兰明珠赶到朝鲜已是富察云依醒来当日,李渊正踏出富察云依后院的门。大妃与王妃再见纳兰明珠是害怕极了,尤其他还拿着刀。
“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了,你还做什么王?!”纳兰明珠提着护卫刀架在李渊脖子上。
“宣旨!”即使这么几天过去了,院里还有令人不适的血腥味。他急着见富察云依,于是将怀里的圣旨丢给随行的小六,匆匆忙忙丢下一句话。
纳兰明珠此刻再踏进这间屋子,不似几个月前还有些生气,富察云依奄奄一息的躺在榻上,任由泪从眼角滑落,凌珠则握着她一只手坐在榻边。
看见他来了,凌珠惊呼:“大人!”又忙把位置让给纳兰明珠,然后扶起富察云依在她耳边低语:“主儿,纳兰大人来看您了。”
富察云依眼光微动,轻轻抬起的手又落下。
“明珠,明珠哥哥。”不知哭了几天,她眼睛极为红肿,叫出这几个字就已经抽去她大半力气。
“回家,我接你回家。”纳兰明珠手已经抱上了人,被她轻轻拍开。
她柔然一笑,轻轻开口:“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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