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一天

体育老师如释重负,没一会儿就满意地退到了树荫底下。

“一二三四,转体运动——”

少女清亮的声线像切开西瓜的刀刃,在她一遍又一遍的纠正下,后排逐渐安静下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也开始变得整齐。

关笑吟成了新学期第一个被老师拎到台前做示范的学生,体育课下课回教室的路上,好几个陌生同学来跟她搭话。

“同学,你叫关笑吟啊?”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生走在她左侧,“你上午自我介绍的时候,我就觉得这名字真好听。”

“谢谢。”关笑吟看着她,笑了笑,“我记得你,你是不是第三组跟我坐一排的那个女生。”

“对啊,你竟然记得。”双马尾女生喜出望外,跟她走得更近,“要不要一起去小卖部?”

放学前,有校服厂的人拎着皮尺在走廊里量校服尺寸,量一个走一个。

陶昨非上前去量的时候,正准备把手里的书包扔地上。

排在下一个的关笑吟及时接过,“我帮你拿,待会儿你帮我拿。”

她刚买的新书包,不想放地上。

陶昨非回头,眼睛黑沉沉的,像两潭静水,“谢谢。”

他似株抽条的青竹,肩胛骨硌着卷尺金属头。

测量的阿姨在登记表上写数据,嘴里嘟囔着:“这孩子身高一米七,就是太瘦了,现在的小孩光长个子不长肉。”

陶昨非量完后,没说话,弯腰接过关笑吟两手的书包,侧身让开时手臂轻蹭过她的。

关笑吟贴着墙站直,凉意贴上后颈,阿姨带着烟味的呼吸喷在她耳边,皮尺冰凉的触感蛇一样缠上腰际,“这个小姑娘也是长手长脚,校服得放三寸。”

他们俩排在很后面,这一栋楼此时已经不剩几个人了。

走廊里有值日生拖着湿漉漉的拖把经过,然后很快传来惊呼声。

不远处有人踢翻了水桶,积水倒映着天空,不一会儿又掠过少男少女跃过走廊的残影。

关笑吟因为量尺寸,街舞课还迟到了。

林知微送她到达后,她带着一阵热风火速冲进舞蹈房,把书包甩向角落,迅速跟上节奏。

半节课后,汗水滚进衣服,她的发梢都能甩出水珠。

“笑吟来了呀,今天有点迟到啊。”女舞蹈老师暂停音乐,镜子里映出她挑眉的表情,“老规矩,迟到要上来给大家跳一段。”

关笑吟咧嘴一笑,鞋带一系就蹿了上去。她太熟悉这套流程了,舞房里迟到罚表演就跟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音响炸开音乐后,她旋身撞进节拍,精准卡住每个鼓点,腰肢折成不可思议的弧度,飞扬的舞服下摆裹挟着青春特有的锐气,她的韵律感是与生俱来的。

“左边!胯要甩到九十度。”老师的声音混在鼓点里。

林知微在玻璃门外举着手机记录,旁边的家长们发出窸窣赞叹。有个扎哪吒头的小女孩把脸贴在玻璃上,鼻尖压成扁扁的粉白色,眼睛亮得像星星。

林知微想,要真让她停掉街舞课,确实太可惜。

跳完后,在大家的掌声中,关笑吟扶着膝盖喘了会儿气,然后直起身抓着发圈咬在齿间,整理好头发,继续下半节课。

门外的林知微难得回国陪女儿,一分不差地陪到七点钟。

“妈!”下课后,关笑吟扒着门框探头,汗湿的头发黏在额角,“我帅不帅?”

“帅!”林知微拿着毛巾帮女儿擦汗,“一段时间没看你跳舞,你又进步了好多。”

关笑吟绽开笑容,她是真喜欢街舞。

淋浴间蒸腾的水雾裹着关笑吟钻进更衣室,林知微抖开毛巾擦拭女儿滴水的发尾,说:“妈妈马上先带你去吃个晚饭,吃完送你回家写作业。之后我要去医院找你爸爸一趟,顺便看看陶叔叔。”

关笑吟不想跟妈妈分开,回头看她,“开学第一天没什么作业,我跟你一起去医院吧。”

林知微没不同意,她也想和女儿多点相处时间。

吃完饭到医院之后,还没忙完的关既明脱了白大褂,跟她们一起去看陶见川。

关笑吟跟在父母身后,脚步不自觉放轻。

单人病房的空调开得很冷,陶见川陷在雪白被褥里,脸色苍白,手背上贴着留置针,因提前知道有客人要来而戴着帽子。他比上次见面时瘦了一圈。

“昨非给爸爸读书呢?”林知微把果篮轻轻搁在窗台。

陶昨非坐在病床边的陪护椅上,合上史铁生的《病隙碎笔》,抬头看向关笑吟一家,礼貌地点头问好。

关笑吟也向他的父母问好。

“今天感觉怎么样?”关既明轻声问陶见川。

陶见川声音发哑,“对药物的反应有点大。”

“今天吐了几回。”沈兰茵眉头微皱,“最近头发也开始掉了。”

林知微听着,表情严肃起来,如此确切的痛苦,她想安慰都不知如何开口。

当医生的关既明比较客观和冷静,“掉头发是正常现象,一般疗程结束就会再生的。吐得厉害的话,明天找医生开点止吐药,然后少食多餐,多喝水,多休息,有精力的时候也可以出去散散步。”

大人们谈论化疗反应的每个字都像冰雹砸在地砖上。

关笑吟插不上话,挨着椅子坐下,注意力落在窗边的陶昨非身上。

她以前听爸爸讲过很多医院的感人故事,比如父母生了重病会瞒着年幼的孩子,比如家属总会把最坏的化验单藏起来。

听过那样的故事,导致她很好奇怎么陶昨非的父母没有瞒着他,他们当着他的面聊生病的痛苦,他的父亲如此虚弱地躺在他面前。

陶昨非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看不出难过,也看不出害怕。

要是换成自己,爸躺在病床上,妈强撑着笑,关笑吟下意识攥紧了衣服下摆,光是想想胃里都有不适的生理反应。

可他还能平静地给他爸爸读书,听他们聊天,仿佛他拥有超出他们年龄段的承受能力。

陶昨非低着头,安静看着那本读到一半的书。

关笑吟暗自猜想着,或许他的平静不是坚强,而是茫然。超出承受极限的痛苦迎面碾来,连挣扎都成了奢望,就像突然被丢进深海的人,连扑腾的力气都没有了。

父母们聊了很久,关笑吟中途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后没立刻返回病房。

她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口那儿看了一会儿。

窗外暮色沉沉,远处的高楼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她仰头看,忽然惊喜发现今晚的夜空特别干净,甚至有许多星光闪烁。

等她回到陶见川的病房,父母也已起身,正在道别。

关既明对病床上的陶见川说:“时间有点晚了,不打扰你休息,我们今天就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好,我就不送你们了。”陶见川的嘴唇苍白。

沈兰茵领着陶昨非送他们到走廊里。

林知微拍着沈兰茵的手,满脸心疼,“辛苦你了。”

“不辛苦。”沈兰茵的嘴角勾着笑,眼里却是一种无可奈何,“护工家里有事,明天过来,孩子奶奶也会来。”

林知微点点头,“那就好,你自己一定也得注意身体。”

“嗯,我知道,”沈兰茵拉直唇线,语气里带着叹息,“我可不能垮。”

他们往电梯走去,关笑吟有意落后两步,戳了下陶昨非的手臂,压低声音跟他说了句悄悄话:“今晚天上有星星。”

陶昨非愣了下,似乎没反应过来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他只是微微偏头看她,没说话。

关家三人离开后不久,沈兰茵也催着陶昨非回家。

“没事,今天病房人少,”陶昨非收拾着沙发上的毯子,说,“我留下来帮忙。”

他们说着话,晚风吹进没关严的窗户,卷起了淡蓝色的窗帘。

陶昨非走过去关窗,手指触碰到窗台时,感受到细微的凉意。

他的脑海里闪过关笑吟离开前跟他说的那句话,下意识抬头——墨色天幕上散落着江川很少见的星子,像谁随手撒落的钻石粉末,亮得晃眼。

陶昨非望着星空,有一瞬间的恍惚。

恍惚中,医院里那些沉甸甸的东西,都似乎暂时松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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