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朗的哥哥今年二十八岁,但从未谈过恋爱。
这个年纪在安州城,是免不了有咸吃萝卜淡操心的亲友长辈要说媒。
代朗每回都恨不得拿起扫把将人轰出去。
爸爸妈妈相继离世的时候,人人都嫌他们兄弟俩累赘,生怕沾上一丁半点。
只是葬礼那天匆匆来走人情就消失不见,或者是心怀叵测,惦记着爸爸妈妈留下的房子存款,连他那时年纪那么小都能看出的贪婪。
现在见哥哥事业有成了,亲戚这玩意像雨后春笋乌泱泱地拔地而起。
幸好,哥哥总是是敷衍他们说:“阿朗还小呢,不着急。”
所以,他坚信着哥哥也是心照不宣的,会和他只两个人、就两个人继续相依为命一辈子。
直至今日,那个横叉一脚在他们之间的意外出现了。
他才知道原来只是他一厢情愿,哥哥的推脱不是为他,只是因为哥哥喜欢的对象,在这个社会结合是仍有偏见,是会被排斥的。
*
又是一年毕业季。
安州城A大宿舍楼闹哄哄的,一阵接一阵的行李箱轮滑滚动音在楼道里扩散开来。
302宿舍。
代朗宿舍因着四人都是本市的,打包行李分道扬镳这散场一环节,纵使心底有些怅然面上也未显。
室友周聪用胳膊肘碰了碰代朗,约着要不要一块毕业旅行。
毕竟有代朗在,他就不用头疼规划路线、合理安排时间、预约景点,只要服从安排、听话捧场,疯狂点头好好好,什么都好玩,什么都好吃。
代朗摆手示意室友先别打扰他,埋头进手机回复消息。
周聪只好扭头换个对象游说。
“刚收到消息,我拿到最心仪那家公司的offer了,入职时间紧就不凑热闹了。”另一位室友刘鹏辉得意地挑眉:“等会一块再吃顿饭吧,就当给我庆祝庆祝。”
他看代朗脸色有点闷,勾住代朗肩膀关心道:“代朗?”
“恭喜,吃饭时间改晚上吧,我请客。”代朗抬眼笑着解释:“我哥要出差,我要回家陪我哥吃午饭,下午再送我哥去机场。”
他敛目又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哥哥没说出差时间多久,循照往常推测,那就不是简单的十天半个月了。
代朗的哥哥代清工作八年了,他至今未知做的什么。
常常是一条留言,紧接着了无音讯一两个月,还能在离开家之前吃个饭道别算情况好得了。
“我哥巴拉巴拉,我哥巴拉巴拉,听四年了,我耳朵里最大那块茧子就叫‘我哥’。”周聪欠欠地掏耳朵:“等你有嫂子了,不会还要抱着你哥大腿不撒手吧。”
他话刚说完就被代朗轻踹小腿一脚警告,刘鹏辉又给他使眼色,周聪摸头讪讪笑笑。
大学四年里代朗口中从来只有“我哥”,大家发现后接听父母电话都默默跑到阳台外。
为了掩盖不舍,他活跃气氛有些口不择言了。
最后,是学校离家最近的代朗最晚一个离开。
他将四张靠椅按照报道顺序依次收拢进桌底,深深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宿舍。
积灰两个月后再打开这扇门,就是另一群人的故事了。
校门外。
代朗一眼锁定哥哥位置,放下行李箱高扬起手臂挥动,脸上洋溢着笑容:“哥,我在这呢。”
学校禁止驾车进校区造成堵塞,一个逼近一米九的男人,身着纯黑色商务西服驻在树荫底下,私人订制剪裁得体包裹着玉树临风的身段。
代清见到代朗,抬手到耳边,袖口微微下滑露了一角白衬衣,银色腕表反射的阳光晃眼刺目,也没他英俊冷硬的五官来得吸睛。
路过的学生家长侧目打量的同时又在逐步远离,毕竟他面色过于凝重,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势。
代清目光直视着校门,发觉代朗身影后,紧锁的眉头即刻舒展。
他交代一声后摸下耳麦装进口袋,笔直的长腿迈步稳健有力,快步走近代朗再顺其自然接过两个行李箱。
“毕业快乐,阿朗。”代清上车后从扶手箱拿出一个精巧的礼物盒递给副驾的代朗:“礼物,已经提回来在车库了。”
代朗垂目摸着迈凯伦720S的车钥匙爱不释手,温和地笑了笑:“谢谢哥哥。”
他拉过安全带忽而想起网络上“副驾驶”的特殊寓意,室友说的“嫂子”本就放进心里了,在此刻再度显露出来。
假使哥哥这份关怀与爱意要匀他人一份,他能接受吗?
或者情况更要紧,他会被迫退到后排的座位,然后逐渐让位得更多。
保不齐为了情意绵绵的“二人世界”,他要被驱离自小长大的家。
代朗嗫嚅一下,还是问出口:“哥哥,你有女朋友了吗?”
“安全带递过来。”代清倾身接过代朗手里紧攥着的安全带扣上,做完这件更重要的事,他才毫无波澜地脱口而出:“没有。”
代朗抑制不住内心深处的喜悦,勾着嘴角讷讷道:“这样啊。”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狭隘阴暗,他根本就不想、也不能接受家里出现什么嫂子,或者吸引哥哥注意力的猫猫狗狗。
本来哥哥工作之余分他的时间就不多,再来一个人分走属于他的哥哥的关心,他才不愿意。
只有两个人这十三年来也能过得恣意开心,为什么非要顺应世俗再多一个人出来。
真是经不起细想,不可控因素太多了。
代朗指尖在搭在门把上轻敲,不放心地又问:“那,男朋友呢?”
这话一出,搅地代清内心一池平静无波的塘水波澜圈圈荡起,始料未及地怔了片刻。
他鬼使神差地被代朗的话引导,隔着衬衣轻揉胸口那枚鹤形印记。
时间仿佛又回到那天,在父母好友帮助下,父亲葬礼结束,他费了不少心思才将代朗哄睡。
他坐在床沿,轻抚着代朗哭肿的鱼泡眼,小扇一般的睫毛被眼泪打湿成捋,都熟睡了依旧一颤一颤。
代朗口中不断梦呓着:“爸爸......妈妈......”
母亲是在半月之内急病身亡,父亲是随后一个月内深陷母亲亡故之中情难自拔,哀毁骨立渐渐神志不清自杀离世。
夜深人静,空荡荡的屋子只剩兄弟俩人。
代清也不必再担忧一个不小心的举措触及到父亲徒添伤感。
他轻手轻脚摸上床,将九岁的代朗轻搂入怀,无声的泪顺着脸颊滑入代朗发间。
终于寻了机会抒发心中郁结,情绪不断爆发,可不等他哭出声音来,胸口处倏地传来阵阵刺痛,非他的记忆不由分说地涌入脑海。
他人的记忆强行覆盖自身的压抑情绪,被迫中止眼中悲戚,化为无助与错愕。
那些记忆他不能体会主人当时情感,只是如镜头画面,他仅仅是旁观者。
代清拉下衣领去看刺痛的胸口,冒出一枚鹤形的朱色印记,非他所经所历的记忆本属者是近三十位有着同样印记的承袭者。
上一位,是他父亲。
至于那些记忆,无外乎是一名神秘男子,不是头戴帷帽、幂篱,就是罩着兜帽半遮掩面容。
父母相继离世,弟弟年幼,加上太多非他的记忆,不得已下,年仅十五岁的代清一夜之间心智老练稳重得似活了上千年。
至于传达至承袭者的思想烙印,要敬仰那位神秘男子若神明,要护佑那位男子高于一切,包括自身生命。
代清不禁嗤笑一声,凭什么!
他,也曾自大的以为能脱离被鹤形印记控制摆弄的命运,可只见过那人一面就推翻既定坚守的原则。
那次初见的画面已过去五年,依旧历历在目。
只用发簪挽了半扎发,墨黑色的长发顺直如瀑布垂在腰封两侧,身着竹青色宋制缎面窄圆领袍,坐在树杈上懒懒靠着树干,裤管下若隐若现的双脚微微晃荡,笑吟吟对他讲:“你来啦,我醒了,我这个样子你还认得吗?”
“哥哥,你是不是好累,我来开车吧。”代朗意识到不妙了,他摇了摇哥哥胳膊,试图晃醒正出神不知道在思念着谁的哥哥。
向来自持冷静到让人难察情绪的代清终于神思归位,自言自语似的:“没有,我开就好。”
“哥,你不会真有同性倾向吧,这么荒唐的问题你都那么认真地答。”代朗轻咬舌尖压制躁郁,咯咯笑着,竭力让语气轻快些:“好啦好啦,我们走嘛,我好饿。”
棠棣同馨那么多年,他哪里不能看穿这位哥哥,何况呆愣的神情落在哥哥脸上实在有够突兀的。
怕是在骗他,起码心里有人了。
“嗯,现在走。”代清深吸一口气,打火轻踩油门:“在外面吃吧,我改签了时间更早的航班。”
这么着急,有了刚刚的猜测代朗很难不想歪:“真的是出差吗?”
代清温柔一笑:“小鬼头,你哥还能骗你?”
刚骗过,代朗不想拆穿,把这个话题展开去讲那个可能存在的男人,他只会更加烦闷,就很难维持乖巧听话的好弟弟人设了。
可是,哥哥要跟其他人同住屋檐下,哥哥要跟其他人一日三餐,哥哥要抱着那个人哄他。
这些猜测他不愿想,但活跃的大脑也能自发地给他浮现出画面来。
他来了脾气,不想懂事地缠人起来:“那你这次出差是去哪个城市?我毕业了能去找你,你空了出来陪陪我就好。”
代朗撒娇一样拉长尾音:“哥——”
代清趁着等候红绿灯侧头看向代朗。
他管教有些严厉,加上代朗本身也乖巧听话没什么不良嗜好,整个人气色红润,面容干干净净。
印象里萌态可掬的小家伙就这样褪去青涩稚嫰,五官越发标致,气质上还遗传了母亲那份柔和,与他相比较,多了几分细腻温雅。
最后,代清的视线停在代朗左上臂。
代朗大臂与躯干连接位置有一枚朱色胎记,虽然此时被袖子遮住,可代清不能无视它的存在,目光不由变得深邃。
他轻拍代朗手背安抚:“忙完这一阵,我把假期空到年底,陪你去看极光。”
年底太远了,这不是他想要的回答,代朗欲言又止:“哥......”
代清面色变得严肃,沉声道:“阿朗。”
代朗小时候,代清还能用另一重身份的工作单位隐瞒,后边长大了不好蒙混过关,才透露一句“关键机要单位,绝密级别”。
单位、职务、工作内容,代朗从始至终不得而知。
代朗明白泄密者处分重则要面临刑事处罚,没想到问个出差目的地城市,哥哥也会这么大反应。
为缓和气氛,他甜甜一笑熟练地扮乖转移话题:“知道啦,你那家公司我能去工作吗?”
“你有意愿去的话,我让吴倩联系你,你有需求就跟她提。”代清说:“不要太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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