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云岫没有回头去看迟清衍，也没有停下脚步，面色如常那样缓步走着跟在老师身后，她感受得到身后迟清衍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也保持着这样的走路速度跟着他们。
就这样这个老师将他们带到相邻教学楼的仓库去，旁边停放着运输教辅和书籍的大卡车。地上分散着装在尼龙袋里好几摞的不同种类书本。有些尼龙袋边缘有点破损，也有些是人为撕开的，露出其中用硬质厚实的扎带尾部。
旁边也有几个其他班的同学，正在认领分配着他们班的书。
“哎呀辛苦两位小同学啦，你看这天气突然又这么热。”
这位老师应该不是讲课的，他的普通话也带着些当地的口音。他从大卡车上提下一摞厚重的袋子，放在地上发出重重声响，震起一片地上的尘埃，在刺眼的太阳光中飞舞着。
迟清衍走上前来将时云岫挡在身后。
“没事的，举手之劳。”
清润的尾音如被倒入薄荷柠檬水碰撞的冰块，他清俊雅逸的背影在烈日下依旧柔和，校服是简约款的白衬衫，在他身上却合身地恰到好处。轮廓微微发着莹润的光芒，却让人不容忽视。
视野边缘是白茫茫一片，时云岫感觉眼睛被照射地有些涩意，没忍住眨了眨。
迟清衍稳稳接过厚重的尼龙袋，回过头来看了眼时云岫，然后又转身面向那位老师：
“老师，去那边吧，这边太阳太大了。”迟清衍似乎回过身来，曲起食指中指，对着时云岫方向做了个小人溜走般的手势，笑容里多了分平日里少见的狡黠。
“诶呦好。”那位老师也抗下一大袋，跟着迟清衍往教学楼一楼的屋檐下阴影处走去。
时云岫略微怔了怔，也快步跟在他们身后，迈步走向阴影处。
走到屋檐下，时云岫感觉自己视野终于恢复了正常，原先明晃晃、白茫茫一片的眩晕感也逐渐消失。
她定了定神，走到迟清衍身边。
“欸小同学你们3班多少人来着？”
“48人。”迟清衍依旧自然地跟老师沟通交流着。
“好嘞，那这两袋你们自己各数48份去，回头将这份领书表格签下字。喏，剪刀在这。”
“好。”
迟清衍接过老师递过来的剪刀，剪刀的款式是较为老旧的铁质款，手柄还附着点铁锈。他修长有力的手指穿进手柄的圈，虎口包住尖刀柄中间的连接部分。
下半部分刀片卡在厚实的扎带下方，因为老式剪刀缘故加上用地比较久、刀口比较钝，很容易歪斜而将扎带卡在两片刀片间，迟清衍调整好刀片让它维持在垂直的角度，手指微动，很清脆一声，质地结实的扎带被轻松剪开了。
迟清衍将两袋书的扎带都这样依次剪开，确保所有横纵带子都剪开后，他合上剪刀，指尖握着刀尖，露出刀柄方向，将剪刀递给其他有需要的同学。
“48份，那我数这一叠，你数那一叠吧。”
迟清衍侧过头来看了看时云岫，时云岫微微点了点头。
他的手指白皙的皮肤粘上了红褐色的锈迹，本来他并不在意，但即将触碰上书本时他顿了顿，从衬衫拿出纸张仔细擦干净手，才放心数了起来。
时云岫精确数着自己负责的那摞书，她发现少年很细心，刚剪开的扎带非常锋利容易割伤，他先前将扎带剪开的端末部分全都压在了书本最底下的尼龙袋下。
他也很贴心，迟清衍负责的那叠书明显厚很多，时云岫这叠更像是练习册，跟迟清衍那较厚的教科书比起来轻薄多了。
时云岫为了确保自己没数错，便再数了一遍，48本，不多不少。
抱着书起身来看，迟清衍已经填好了相应表格，抱起自己那一叠书走向时云岫：
“我们走吧。“
时云岫不做声依旧淡淡点了点头，两人并肩走在一起，保持着隔着两个拳头的距离，往楼梯间走去。
走到三楼时候，迟清衍略微停顿下看向她：
“要休息下吗？”
他们班在五楼，算是较高楼。出于为了让学习压力较大的高三生方便通勤，一楼二楼给了高三部，三楼四楼是高一部，五楼六楼是他们高二部。
“不用。”
时云岫毕竟手中书不算重，并不觉得有多累。
“好。”
迟清衍微微点了点头，继续往上走着，两人保持着沉默爬到五楼。
时云岫不说话，迟清衍也没主动搭话。在这种安静下，倒也没有任何尴尬的感觉。
“喂，你这全程都在点头啊！”安静了好久的团子飞过来。
“嗯，这样不做多余的动作最好。”
时云岫像是不受原身团子影响一般，依旧稳稳抱着书目光朝前、面色不变走着。
“因为要走不进反退人设？”
“一半是，更多是这样能更好地观察迟清衍的行为和微动作。”
“而且倘若以我个人习惯，我也会这样做。”
“知道了，就是你之前说的一分谎言九分真实，不会露馅。”
“嗯。”
“话说回来你都是这么没有感情波动的吗？好像什么都影响不到你的情绪。”
原身团子幽幽地飞到迟清衍面前，他也是淡淡的表情，但比时云岫多了些许温和。
“诶你说他怎么都不主动说话，这走廊这么长一条路你们打算就这样沉默着？”
“因为我一副不想跟任何人交流的样子，他不会自讨没趣。当一个人主动发话，让另一个人出于礼貌回应，某种程度上本身也是种为难，他不会给别人这样的压力。何况倘若我没回应他，他也不会让自己陷入那种尴尬被动的状态。”
“啧，真是难办！”
原身团子在迟清衍身前做着鬼脸般晃动着，时云岫心中发笑但没去搭理她幼稚的举动，依旧无事发生般淡然自若地目视前方。
还没走进高二（3）班，听得到嘈杂吵闹了许多，明显从体育课操场那边回到教室的人多了起来。
走进前门，迟清衍将一大摞厚重的教科书搬上来，似乎气都不喘一下，他稳稳地抱着书。
迟清衍的出现一下子吸引了全部目光。
一个班上较为调皮的男生大咧咧接过迟清衍手中的书：
“我来发！我来发！”
另一个男生勾肩搭背上接过书的男生惊呼：
“我去，怎么又有新书，作业还不够多吗？”
“不上这个破学了，我要去门口摊煎饼！”
迟清衍看着那群打成一团的男生笑了笑，走到还在门边的时云岫旁，伸出手示意想接过她手中的书。
时云岫也没推脱，将书放到他臂弯中。
“这些也交给你们了。”迟清衍将那叠练习册也放进刚刚嚷嚷要去摊煎饼的同学手中。
他脸上是更加亲和的笑意，让时云岫想起前面在教学楼底下他对自己做手势示意去屋檐下的那一幕。
可以说是，不那么正经了些。
但那稍微融化了的温和笑容下，时云岫依旧能感受到他眼底的淡然。
似乎今天更了解他了。
时云岫坐回自己的座位，旁边的初盈正捧着手机刷着信息。
时云岫打开杯盖，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打算继续做前面被打断思路的作业。
“所以你今天有收获吗？”
原身团子躺在自己的笔袋上靠着。
“嗯。”
见原身团子跟自己对话，正巧现在体育课已经下课了，回到班级的人多起来更加吵闹，聒噪的聊天声和大笑声几乎能掀翻天花板。时云岫拿出语文抄写这类不用动脑子的作业。
“？真的？你们都没说几句话吧好像。”
“得到了些信息量。在真正见到他之前，那些所谓高岭之花的说法，都让我下意识以为迟清衍是一个非常高冷不近人情之人。”
“但前几日初次见后恰恰相反，他亲和力很强，总是带着很治愈温和的笑容，如沐春风，但有些伪善感，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一个非常擅长伪装自己的人。”
“今天这样一接触，他是非常细心的一个人，共情力、情绪捕捉能力也强。那些微动作不经意间所展示的谦和有礼并不是装出来的，而是他下意识确实就会这么做，这是刻在他骨子里定刻为习惯了的教养内涵。他亲和力强，但这跟他所展示出来的矜贵，并不矛盾。”
时云岫想起迟清衍沾染上铁锈的双手，暗了暗神色。
“他可以非常自然地融入到身边人之中，至少表面上不会高高在上、不近人情，迟清衍他偶尔的言辞举动甚至带着些在正常朋友界限内开玩笑般、看似略微跟他清冷外貌气质不相符合的幼稚和少年气，以此来缩短跟别人之间的距离，让人有种好像跟他关系很好的错觉。”
“但其实永远遥不可及。”
“永远难以走进他的心底。”
时云岫原本仍在抄写的笔尖顿了顿。
“一但你被那错觉蒙蔽了内心，鼓动着想要再进一步主动靠近，想要挑明二人之间有羁绊联结的证明，他会非常无辜地退回去，告诉你，你越界了。”
“主动权永远在他的手中。”
“他眼底里那看不真切的淡漠疏离是真的。”
“这才是真正的，高岭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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