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下午握手时余遥冰冷的指尖不同,余遥的眼泪是热的。
为她擦去眼泪,是剧本里没有写下的动作,触碰到余遥脸的那一刻,江念栀意识到了不妥。
但让她意外的是余遥没有闪躲,甚至都没有抬头看她,江念栀慌乱的将手收回时,余遥还在认真的看着剧本分析,“你这个临场发挥可能不太适合田蔷枝。”
余遥说这话时还带着鼻音,语气认真的像老师批阅试卷,和刚才陈天那脆弱的颤抖的语气形成鲜明的对比。现实和虚幻的界限就随着她语气的改变直观地呈现在江念栀眼前。
余遥继续自顾自地补充,“因为田蔷枝是个很粗线条,很大大咧咧的女孩,她可能会给陈天递纸,或者把纸胡乱的按在陈天脸上更好一点。”
余老师很认真的帮她分析,但江念栀却被指尖的湿润扰乱分了神。
那上面有余遥眼泪的余温。余遥一本正经的分析真切的反复提醒着她,她刚才在那一瞬间对余遥的心疼。
可为什么呢?
这不过是她们的第三次见面,她不过是再一次看到了她的眼睛。
想起自己那不合时宜的动作,江念栀开始觉得羞愧,脸和指尖都因为迟来的羞怯发烫,像是被指尖的眼泪灼烧了。
余遥却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安慰她,“没关系,你就是入戏了,这很正常。”
这就是入戏吗。这种体验很微妙。可她刚才不觉得自己是田蔷枝。
那份心疼是田蔷枝的情绪还是她江念栀自己的情绪,她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模糊又奇怪的感觉。那余遥呢,她眼底的脆弱,是余遥本身的脆弱还是陈天的,她有些恍惚的问,“你刚才是入戏了吗?”
“当然。”
“可我好像只是单纯心疼流眼泪的你。”
“你不会心疼我,因为你不了解我。”余遥一边说一边起身拿起桌前的鲨鱼夹,挽起她是不是会垂落在她剧本上又是不是会挡住她小半张脸的长发。
更像老师了,江念栀想。
“但你了解她。”余遥指着她手里的剧本,“因为你知道她所有的故事,所以你会心疼她。”
原来这就是代入,这就是入戏。
江念栀从没入戏过,而现在,在这简陋的环境下,毫无防备的,她就这样被余遥拽进《风啸》的世界,那个倔强的破碎的陈天就在她眼前。或者说就这样让她分不清陈天还是余遥。
江念栀被余遥的天赋震撼。
她也感受到余遥身上有一种莫名让她信服的力量。
她的表演老师曾和她说过,表演要有信念感。可江念栀根本找不到这种信念感,也许是因为她自我意识过剩,可余遥只需要几分钟就让她相信,陈天真实存在在她的眼前。
江念栀离开时,加了余遥的微信。回到酒店房间她点开余遥的朋友圈,不出她所料,什么都没有,她很神秘。
她又点开搜索软件打下余遥的名字。
一家普通的经纪公司,普通的履历。较为出圈的角色是一个侠客,女三号。
她鲜少接受采访。江念栀点开为数不多的采访中播放量最高的那段采访视频,标题是:余遥,江湖外“充满世俗意义”的侠客。
刚播放,弹幕上刷屏的“太接地气了,再看一遍。”
江念栀起了兴趣。
“你为什么从事演员这个职业呢?”
余遥穿着新中式的服装,江念栀判断应该是她女侠客出圈后的访谈。也就是一年前。
“因为能赚钱。”
原来她是要赚钱。怪不得下午她不敢拒绝她。吕袖的女一号,无论是从片酬,还是从对她未来的发展来看,都足够让一个没背景的演员折腰。
“你听到过最多的夸奖是什么?”
镜头里,余遥认真思考了几秒后说,“有天赋。”
“那你最不喜欢的一个评价是什么呢?”
随着记者的问题结束,余遥毫不迟疑的秒回道,“有天赋。”
“为什么?这是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江念栀在屏幕外赞同的点头,在演戏这件事上,她就没天赋。
“因为太残忍了。”
“什么意思?”
余遥笑着岔开话题,“可能人都是这样吧,自己拥有什么,反而越不在意什么。”
太残忍了?什么意思?
纠结再三,江念栀给余遥发了条消息。
「你为什么讨厌别人夸你有天赋?」
余遥冲了个热水澡出来时,看到江念栀发来的消息。
内容让她有点意外。
她怎么知道?
“有天赋”这三个字,余遥从决定走演员这条路时就听到过。一直到她出道,她都是相信她有天赋的。
但就像这个圈从来不缺美女一样,也一样不缺有天赋的演员,天赋只是一只脚迈进圈内的起点,而运气、机遇、选择,每一样都很重要,甚至比天赋更重要。甚至天赋在其他条件面前,不值一提。因此出道两年后,她和出道时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一直没被人记住。也因此,余遥认为天赋是一种残忍。
天赋像是一个招摇的旗帜,让她对这个能力带有期待,期待能将这份能力兑换成机会,也让她一次次失望。
余遥不知道怎么回答江念栀这个问题,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江念栀不会懂这份残忍。她想了想,想出一个简单的答案。
「因为天赋没法赚钱。」
通常有钱人都很讨厌张口闭口就是钱,太俗了。余遥以为她的这个回答会把江念栀的聊天**彻底扼杀,但江念栀好像不一样。
「你很缺钱吗?」
还没等她回复,手机再次震动。
「有个赚钱的机会你干不干?」
再次震动。
「做我的表演老师吧。」
余遥对这个要求有些意外,又觉得可以理解。毕竟这是江念栀第一次拍戏,她没见过什么演员,似乎因为刚才的那场对戏对她有了滤镜。但实际上这是一个演员基本的素养,甚至成熟的演员做的比她好多了。
余遥在输入栏里输入又删除。
要怎么体面的讲清楚自己实际上没那么厉害,并且出道两年也没什么代表作,不够格做一位表演老师呢,这太夸张了。
「一个月100万,不用你做什么,就陪我对戏,帮我适应剧组的拍摄,教会我一些基础的就好。」
余遥突然觉得有些事情也没必要解释的那么清楚。
人生的出场顺序很重要,演员的出场顺序也很重要,江念栀第一个遇到了她,找她对戏,怎么不算是她吃尽了出场顺序的红利呢。
碰到一个爆金币的富二代主动送钱这种机会余遥还是懂抓住的。
「好。」
「对了补充一点,和我成为朋友。」
这条消息让余遥揉头发的手顿住,未干的发丝上挂的水珠接连滴在屏幕上。
朋友。陌生的角色。17岁后,她从不交朋友。更何况要和江念栀交朋友。她和她的一个旧人太像了。她没法和这样的人成为朋友。
余遥刚想拒绝。
江念栀又补充道。
「在这三个月。像陈天和田蔷枝一样。」
100万的数字再对话框里十分显眼。
就三个月而已。和演戏没什么区别。余遥决定安慰自己,就当是多加了几场戏。她不会和江念栀成为朋友,但是她可以演一个“朋友”的角色。
江念栀行动力很高,要了余遥的卡号直接打了全款。戏外成为朋友,她自然可以沉浸式出演好田蔷枝的角色,再加上有余遥的辅导,她可以说拥有了双重保障。
之后的一周,余遥也尽职尽责的和她对戏,有时是她们两个的对手戏,有时也会充当男二号的角色。帮她顺感情戏。学霸加持,再加上吕袖本来对她就期待不高,江念栀没有拖剧组后退。
难得的早收工,江念栀可算有机会去吕袖面前邀功,“怎么样吕导,最近演的还行吧,是谁看不起我来着!”
“在哪吃的小灶啊!”吕袖看破一切。
“你怎么知道?”
“你总跟余遥凑一块我能不知道!”剧组没有秘密这件事,显然江念栀认识的不够深刻,“怎么着,相见恨晚?”
“那倒没有,纯钞能力。”
江念栀声情并茂的给吕袖讲述了自己如何慧眼识师的故事,但还没等讲完,就被吕袖不耐烦的打断。
“对了,跟你说个正事,你准未婚夫明天要来探班。”
江念栀立马严肃起来,“真的假的,你别吓我。”
“真的,你爸亲口跟我说的,还说让我别告诉你,要给你个惊喜。但我觉得你需要些心理准备。”这次轮到吕袖邀功了。
“郑荻有病吧,我都跑到这地方了,他也要追过来。”江念栀一边说一边翻着自己的通告表,“不是说要有暴雪吗?”
吕袖看着她一副天塌了的样子安慰道,“不用翻了,你明天有戏,他应该来见你一面就走,得赶在暴雪前回去,暴雪持续一周呢,他要被困在这可就耽误事了。”
“所以他非来一趟不可吗?”江念栀哀嚎。
吕袖见怪不怪,“郑荻那表演型人格,你还不知道。”
“我知道,所以恶心。”江念栀翻了个白眼。
“江念栀,”吕袖语重心长的拍了拍江念栀的肩膀,“好好演。”
江念栀漫不经心的的应下,低头划着手机,强忍着眼泪。
吕袖看在眼里,默默离开,工作人员在片场拆卸着置景,江念栀坐在角落想着吕袖说的话,胃里开始翻江倒海,鼻腔也充斥着血腥味。这个血腥味让她想起了四个月前。
那天她的鼻子落下一拳,血腥味在鼻腔炸开。
带着酸涩的痛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和咳嗽,即便这样,她也零零碎碎的反抗着,“我再说一遍,我不想嫁给郑荻,也不想嫁人。”
“那你想做什么?你以为你能做成什么?”江盛强一边说一边锤着桌子,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指节处还粘着未干血迹。
江念栀知道他爸爸是个执拗的疯子,但直到挨了来自亲爸一拳她才认清现实,尽管她是他宠大的女儿,但她归根结底和他精心养的发财树没什么区别。她的用处在她出生的那天起,就被江盛强安排好了。
那天,江念栀擦干自己脸上的血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到了江怀瑾。他也是江盛强规划里的意外。但现在确实江盛强口中吹嘘的骄傲。
江念栀清楚,她要有用。
但用处要她自己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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