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噢!我想起来了,你身上一点现金都没有,手机还被达瓦扔掉了。”见木云杉听到他的话以后不动弹,洛桑想了想,从冲锋衣内里的夹层中取出一小叠现金,又从他的背包中,拿出一包压缩饼干,一瓶红牛。

“这是我身上最后的现金了,带上它吧。这些食物和水,应该足够支撑你走到国道上了。”他的眼神异常真诚。

洛桑站在高处,木云杉在低处,眼眸稍稍上扬,她看了一眼他伸直的那只手里握着的食物和现金,很快不屑地转移开,一双狐狸眼继续往上看,直勾勾地盯着他那双躲藏在帽檐下的,清澈如高山湖泊的双眼。

“我不要这些。”和洛桑四目相对,木云杉丝毫没有感觉到羞赧,“为什么突然放过我,不是要带我去你们的大本营吗?”

洛桑沉默着不回答,木云杉说:“不要抛下我,带我一起去。”

洛桑的眼神,马上由先前的平静,转为愤怒,继而变为震惊:“你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吗?很多女人在那边生不如死!她们想离开却不得,你居然想要主动前往?!还有,你知道我将怎样抵达目的地吗?这一路上,高原反应、寒冷失温,不管哪一样都能轻易要了你的命!”

猜测木云杉是怎样都不会收下自己给的东西了,想让她知难而退,洛桑将现金和食物收回,也不再管她,转过身,继续往上爬。

爬了一段山路,就到了雪山岩石群和流石滩的交界处。狂风乱吹,石片翻滚,为了让洛桑听到,木云杉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大声说话:“你认识丛雀吗?你知道顾霖吗?我知道是达瓦带走了丛雀,她的爸爸妈妈都已经死了,除了我,不会再有人找她了。

我必须找到她,我要带她回家!”

喊了三四遍,走在前面的洛桑依旧毫无反应,木云杉以为她的音量还是不够大,正想再大点声呼喊,洛桑停了下来,甩给她六个字:“不认识,不知道!”

伴随着他的回答一起来的,还有一件羊毛袍子,和一根可伸缩的登山杖。

有了羊毛袍子,流石滩上的狂风就不能再肆意地侵袭她的身体了,登山杖可以帮助她在陡峭的山坡上走得更稳当。

他到底还是心软了。

爬过流石滩,就离雪山顶更近了。这边气温骤降,到处都是千百年都未化开过的巨大雪块和坚硬透明的冰川。

正是雪山上温度最高的雨季,不少冰川比较脆弱,底下能看到淙淙流动的细小水流。

在这里行走,时时都有踩到脆弱冰川跌落谷底的危险,洛桑的脚步明显慢了很多。

木云杉一开始还跟着他的脚步,小心地绕过那些可能崩塌的冰川,就这样谨小慎微地走了一段路。后来发现有些冰块虽然脆弱,下面却不是万丈深渊,淙淙水流下,还有更厚实的冰川兜底。于是,她瞅准时机,一脚踩中了一块明显比其他冰块颜色浅很多的冰川。

“咔嚓!”

“啊呀!”

洛桑猛一回头,便见木云杉脚踩着的冰块,正以她的双脚为中心点,裂开无数根蛛网般细密的裂痕。

不好,这样她会陷落的!

“危险,快离开!”一边狂奔一边猛喊,还是没有赶上她陷落的速度,洛桑懊恼地跪在地上。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在这时从冰川底下伸出,结结实实地攀上了裂缝边缘的冰块。

还有救!

洛桑原先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见到这双手,瞬间云开见月明。他马上伸出手,试图拉木云杉上来,对方却使出全身力气抗拒他的救援,虚弱的声音,从冰川下面传来:“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否则我不会上来的!把你的身份证拿给我看!”

“生死关头,你还关心这些?!”洛桑震惊到了极点,觉得冰川下面的这个女人,大概是被雪山上的冷风吹坏脑子了。

在他犹豫着不想回答的这么一小会儿,木云杉手上一松,整个人猛地向下陷落了许多。原先洛桑还能看见她半张脸,现在只能看到一个黑黑的头顶了。

“快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不然我真不会上来的!你再拽我都没用!”随着她的陷落,她的声音更加虚弱了。

这个女人真是疯了!

洛桑咬咬牙,想想还是不能让她就这样掉进冰川死去,死了以后连尸骨都找不到,于是开了口:“我没有身份证,今年24岁,真名就叫洛桑,是巴隆家族大佬的干儿子!”

想要撬开他的嘴巴,果然还是这样剑走偏锋的办法最奏效。

抓住了他心软这个点,知道自己现在必须乘胜追击,不能松懈,即使手被冻得又僵又冷,木云杉还是坚持着,继续盘问:“丛雀呢?顾霖呢?告诉我他们的踪迹。”

“那个叫丛雀的女孩子已经被达瓦带到家族盘据地了。”洛桑无奈地回答,一边说话,一边还试图用力往上拽下面的人。

丛雀果然已经先被他们转移走了,所以跟着洛桑走,绝对能找到她。

肯定了自己的猜想,木云杉很高兴。

“你口中叫顾霖的男人我不认识,我只知道,大概是两年前的一个夏天,我干姐从中国带回来一个男人,不知道是不是就是你要找的这个顾霖。”

两年前,和顾霖失踪的时间对上了,木云杉莫名兴奋。

冰川下面实在是太冷了,即使穿着羊毛袍子,也抵不住这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的寒意,木云杉手腕用力,决定还是先从冰川下面上来,再问清楚顾霖的事情,却听上面的洛桑不急不缓地开口继续说道:“那个中国男人和我姐感情挺好,去年,他们还生了一个女儿。”

默认洛桑说的中国男人就是顾霖,木云杉浑身如被电击,心跳猛地加速——失踪两年,就生了一个女儿?怀个胎怎么都得有十个月吧!这边她苦苦追寻他顾霖的踪迹,他倒好,无缝衔接给她戴绿帽?!

心跳渐渐恢复平静,木云杉感觉这两年来,自己浑身憋着的那股劲在这时全数消散,身上手上都没了力气,直直地往下跌落。

木云杉的身体越来越往下坠了,洛桑更加用力地握紧她的手,急得大喊:“木云杉!抓紧了!不要松手!”

对方往下坠的力量实在太大,冷风和冰川,又冻得人浑身发抖,洛桑咬牙坚持着,即使他的手腕处被尖锐的冰块划破了,鲜血沿着手掌的方向,不断地往下流,也没有松手。断裂处的许多冰层,都被他的血染成了红色。

但木云杉自己一点要求生的意思都没有,哪怕洛桑抓得再紧,也不能阻止她“咚”的一声掉落在地。

“木云杉!”

意识到事情发展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洛桑急吼吼地扔下碍事的背包,半个身子俯冲到冰川断痕下面。

他原以为会看到下面深不见底的山谷,却见木云杉整个人呆愣愣地站在一大块坚硬的冰川上。从他的角度往下看,整个裂谷的深度,居然只有两米左右。

他知道自己上当了,咬牙切齿道:“疯女人!”

生气之余,还是跳下裂谷,一把拽住木云杉的手,要把她拽离这里。木云杉自己不肯使力气,他就索性把她打横抱起,径直走向裂谷的另一个出口。

***

掉落冰川以后,木云杉的裤子湿透了,冷风一吹,两根裤管冻得邦邦硬。

洛桑找到一个山谷背风处,扎起帐篷,堆起干草和木柴烤火,木云杉的裤子被他用三根长木棍驾起,放在火堆附近烤干。

腿上盖着洛桑给她的厚羊毛毯子,看着赤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黑褐色的木头。木柴的干皮被烧焦了,“噼里啪啦”,黄中带红的火星溅得到处都是。木云杉渐渐恢复了平静,她手里握着牛干巴,饶有趣味地看洛桑咬牙处理他自己手腕上的伤口。

他往伤口上撒云南白药和缠绕绷带的动作特别娴熟,木云杉问:“这么熟练,你以前经常受伤吗?”

洛桑眼眸往下垂,低低地“嗯”了一声,他好奇问:“顾霖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听到他和我干姐在一起,你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

木云杉此刻已经释然了。顾霖和她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即使她差点和他结婚,也无权,也没有任何办法干涉他个人的任何行为。他和洛桑的干姐结婚、生子,肯定都有他自己的考量。他唯一做的不好的地方,就是没有在离开前,先和她说清楚,没有好好地和她告别。

对于洛桑的疑问,木云杉知无不答:“顾霖是我未婚夫。”

听到木云杉的回答,洛桑呆愣了一秒。

木云杉自嘲地笑:“没想到吧,我这么凶恶的女人,也是有人愿意和我结婚的。”

火堆的火有些小了,洛桑往里头添柴火。趁着他低头,木云杉从自己贴身衣物的夹缝处,取出一张顾霖的一寸照——在寻找顾霖的路上,她曾经设想过无数次,自己被打劫,或者遇到其他不可抗力,丢失了所有的东西时,最不能遗失的,就是他的照片。只要有他的照片,自己哪怕是步行,也要逮着一个人,就问问他有没有见过照片上的这个人。

将一寸照递给洛桑,木云杉示意他再仔细看看:“和你干姐生孩子的,确定是这个男人吗?”

洛桑将照片上这人看了又看,笃定地回答:“没错,就是这个男的。”

木云杉收回照片,潇洒地往火堆里一扔,看着一寸照僵直地躺在火堆中,变成一堆乌黑蜷曲的灰烬,她痴痴地笑了。

“既然你要找的男人都已经背叛你了,你就回家吧。丛雀的事,你不用管,自会有人管的。”洛桑又开始劝她,“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送你下雪山,一直到国道上。”

“不。”木云杉摇头,“眼见为实,我要亲自去看看。”

“你......”洛桑被她气得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难道你觉得我在骗你吗?我真是第一次遇到你这么倔的人!你们汉语有句话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天堂有路你不去,地狱无门你偏要走!”

看他又急又气的这个样子,木云杉反倒开心地咧开嘴,狐狸眼睛笑成两道弯弯的月牙:“你这个人好奇怪,我和你现在只能算是稍微熟悉些的陌生人,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的生死?”

忍住笑意,她稍昂起下巴,定定地看着身旁火光映照下的洛桑:“你是不是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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