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月桃从小就能看见脏东西。
以至于她上山去祭拜娘亲时,望见墓碑冒出了一个鬼头,差点以为是她娘亲显灵了。
深山老林处的墓地,杂风悄然阵起,阳光直射下的树影依稀摇曳,伴随枯叶窸窣的落地音,诡异的氛围蔓延加剧。
兴许是上山的动静有些大,慕月桃注意到散发女鬼阴恻恻地转动脑袋,发丝下的黑眸停留在她身上几许,发出空洞的回音。
“你能看见我?”
荒山野岭,一人一墓一鬼头,换作其他人见到这等惊悚场面,早就吓得屁滚尿流逃跑了。
但慕月桃没有,天生阴阳眼,司空见惯了狰狞骇人的孤魂野鬼,可以做到泰然自若的面对它们。
可她不愿给自己找麻烦。
慕月桃没有出声回应,眼神放空地目视前方,装作没看见一般地走到墓前,蹲下从竹篮中拿出买好的香烛和纸钱,一一摆布准备祭拜。
只要装聋作哑无视它们,时间一久了,它们自然索然无味地离开,这是她是十五年来混出的相处之道。
她从袖中掏出火折子,吹醒火星打算点燃纸钱,不料被一股阴风给吹灭了,同时头顶传来无辜的鬼声。
“你怎么不搭理我呢?”
原来是一只没有眼力见的鬼。
慕月桃没法再装下去,无奈地放下东西起身,不巧与女鬼瘆人的真容打了个照面。
破烂素白的衣裙下是一片空荡,悬浮魂体萦绕着淡淡青烟,看样子是刚去世不久。
一头乌发如游蛇般散落,脸颊灰白干瘪,暗淡黝黑的双眸瞪得老大,微张的嘴唇犹如死前喘息,而最令人在意的是——脖子那片青紫勒痕,力度之深导致整个头都是歪的。
饶是见过许多死状各异的野鬼,慕月桃还是觉得有些过于凄惨。
“你怎么来到这里的?”
她在镇上一家药铺打下手,平时进山挖药,尚且清楚山里有几座墓地,近来没听说有哪家姑娘去世,所以猜测女鬼是从别处飘荡过来的。
哪知,女鬼错愕地窜开老远距离,像刺猬般地龇牙咧嘴:“我才不告诉从哪里来的!”
有些亡魂对于生前往事较为敏感,情绪相对变化之大,慕月桃反应过来这话问得有些冒犯了。
“对不起,我并无恶意。”
女鬼冷哼一声扭过身子,没有与她计较,慕月桃见状悄然松下一口气。
换作凶神恶煞的厉鬼,一旦被人惹怒了,不是释放阴气报复,就是现出原形恐吓一番,这女鬼算是脾气好的了。
也好在女鬼因恼怒而远离坟墓,慕月桃总算是能专心祭拜。
墓土无野草生长,看得出经常有人来。
慕月桃如平常一样烧纸点香,跪地叩拜,小声简短地说了近来状况,以慰娘亲泉下有知。
她向来报喜不报忧,何况今天还有一只鬼赖着不走,所以很快做完了这一切。
慕月桃刚站起身,蓦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背后有一道很强烈的视线。她飞速回过头查看,女鬼在不远处死死地盯着。
她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口水,这种眼神很熟悉,女鬼怕是在打什么馊主意。
以防女鬼怀恨在心故意捉弄人,慕月桃主动示意墓碑前未燃尽的纸钱:“我方才烧了不少下去,你拿些当过路钱去投胎吧。”
她手里没多少银钱,买不起什么果蔬糕点来祭祀,一些好的纸钱元宝还是绰绰有余的。
“谁要你烧的东西,”女鬼嗤之以鼻,眼转子骨碌冲她上下打量,“话说,你是纯阴之体吧。”
面对非活人,她的秘密隐瞒不了一点……
慕月桃父亲失踪经年,娘亲三年前死于疾病,祖父母更是早早过世,旁人说她命带不祥,亲近之人才会遭殃。亲戚吓得都不敢来往,生怕惹上什么怪异之事。
事实确实如此,她的体质注定了容易招惹上脏东西,尤其是对凡间存有眷恋的亡灵。
它们想方设法逃过阴差的抓捕,游离在人间各处,为的就是寻找一个附身的机会,而慕月桃正是最好人选。
慕月桃自然明白女鬼盘算着什么,这种事情她往常遇过不少,并未感到惊慌。
“劝你离我远点为好。”她好心跟女鬼忠告。
女鬼不以为然,反而扬起狡诈的阴笑:“不用怕,我上一次身就够了,办好事情绝对会马上离开。”
鬼说的话谁敢信?
慕月桃冷着脸背对墓碑,语气依旧不慌不乱:“你上不了我身的。”
女鬼似乎有些犹豫,动作迟疑了片刻。
就在慕月桃以为把它唬住的时候,下一秒,发现女鬼铆足劲头冲了过来。
速度势如破竹,女鬼离她的身体将近一寸距离,猛然遭到一股强烈的金光给弹飞,重重地打在地上,连连惨叫,尝试了三下都爬不起来。
“哎呦!你施了什么法术,可痛死我了!”
慕月桃之所以站在墓前挡在,就是晓得这金光的威力,怕女鬼砸向这边来扰了娘亲安宁。
“我先前警告过你了,”她见女鬼躺在地上没法起身,才慢慢走了过去,“你刚出来不久,趁早下去投胎吧,人间待久了对你没有好处。”
阳间的凡尘杂气对它们有害无益,一旦接触过多就容易化作怨魂,甚至变成厉鬼,从此永世不得超生。
“不可能,我就不信什么法术还不让近身的!”
女鬼强撑起上半身,企图伸手抓住慕月桃的小腿,手掌即将触及的那一刻,仿佛被火焰烫到一般滋啦冒出青烟,灼烧得手臂不断颤抖。
为了让女鬼死心,慕月桃将脖子上挂的红绳往上扯,光泽圆润的桃木环佩自领口拖了出来。
这是她出生那年,一位路过的得道高僧赠予的护身符,法力极其强大,任何鬼魂都近不了身。
亦是她从不害怕孤魂野鬼的缘故。
女鬼一看见桃木环佩泛着威力无比的金光,当即害怕地抬臂挡眼,哀声求饶:“我不上身了,我不上身了!”
慕月桃把护身符塞回衣襟,并没有想用来胁迫女鬼的恶趣味,只是告诫了一番:“尽早放弃歪门邪道的伎俩,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不来再跑到我娘的坟前搞乱了。”
娘亲是她最大的底线,她向来不喜鬼魂来打扰娘亲的清净,死后更是不行。
女鬼垂着头沉默不语,慕月桃不知它听进去没有,没有再多言。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她没有资格规劝一个惨死的亡灵放下怨念。
慕月桃回到墓碑前,捡了一根棍子翻弄那堆纸灰,确定全部烧干净了,提起篮子准备下山,再看一眼女鬼刚才躺着的地方,早已不见踪影。
——估计是想通了。
山路崎岖不平,慕月桃走惯了这一带的地形,还算轻车熟路地下山。
将近山脚处,她远远望见有一个白团,模糊不清,待到靠近些仔细一瞧——这不是那只女鬼吗!
“你跪在这里做什么?”
刚才不是走了吗?
女鬼在山脚跪了已有一会儿,见慕月桃来到跟前问话,顿时磕了一个大响头,大声哭诉道:“求姑娘帮帮我吧!”
慕月桃吓得往旁边躲了一下,堪堪避开这一个折寿的大礼,它这是在唱哪一出戏?
“你好好说,快些起来。”
“姑娘若是不答应我的请求,我愿长跪不起!”
女鬼固执地回答,想伸手抱住慕月桃的大腿哀求,又心有余悸地缩了回去。
慕月桃感到头痛,从前不是没遇到过求帮忙鬼,它们的要求不是杀人放火,就是要助它们复活重生,这些事情她哪里敢答应?
她只好尝试跟女鬼讲道理:“你求错人了,我无权无势,根本帮不上你任何事情。”
“只需要姑娘帮忙挖一样东西,不用再做其他的了。”女鬼信誓旦旦地说着。
真有那么简单吗?
“你怎能保证,我要挖的东西是否安全?”慕月桃不愿冒这样的风险,婉言拒绝,“况且我连你的姓甚名谁都不请楚,这种情求我不敢贸然应下。”
女鬼忽然有些踌躇,低着头彷徨叙述:“我自幼被卖进玉凤楼当艺伎,妈妈给我取名为阿菊。楼中的红梅姐姐待我极好,她因着弹得一手好琵笆在两个月前被人赎身子,我本以为她嫁了个好人家过上了好日子,可哪知有一日,她竟发了疯地逃回来。”
“后来呢?”
阿菊回忆起那日的场景,声音带了几许紧张:“我在后院练琴时听到地窖声响,才发现红梅姐姐藏在里边,她一身伤痕神智恍惚,看到是我后连忙塞了一个物件,嘱托我尽快离开,我拿了东西前脚回房,后脚便听见她被人捉走,妈妈说是她偷了主家的东西才这样的。”
“她给你的那件物品……”慕月桃迟疑地问出。
阿菊猛然抬起毫无血色的鬼脸,黑眼珠中充满了愤恨:“红梅姐姐绝对没有偷窃!那不过是为了掩盖暴行的借口,他们生怕东西落入旁人手中,一路将我从衡县追杀至此!”
“……暴行,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慕月桃眉头微蹙,没想到牵扯出那么复杂的问题。
阿菊慌神了一瞬,当即避之不谈,只是一味地跪求:“姑娘,你不要再问那么多了,只管借身体给我挖东西就好,事成之后我肯定会离开!”
慕月桃没有心软,被鬼上身本就损伤大量元阳,更何况阿菊对事情遮遮掩掩,怎么可能放心让其附身。
“抱歉,你若不告知实情的话,恕我不能帮忙。”
阿菊没想到求情不成,眼见着慕月桃绕过它准备离山,登时慌张地大声喊住。
“那物件就藏在我身上!”
慕月桃脚步骤然顿住,心中不由惊了一下,阿菊要挖的是自己尸体!
“你若是不怕的话,衡县往西三十公里外的林中,挖出我的身体,自然会知晓答案!”
说完,阿菊迅速挥手化作一缕白雾不见了,只余慕月桃愣在原地回味它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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