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谢羯起身离去后,姜竞霜把碗里的药喝尽了,春花探头探脑进来,问可要用饭,姜竞霜应了。

在厢房内重新恢复安静的这段时间里,姜竞霜呆呆地坐着,直到长睫上挂着的泪珠终于不堪重负地掉了下来,她才恍然有所觉,抬手拭去了眼泪。

她看着手背上那点水渍,嗤了声,撇了撇嘴。

男人总是拿女人的眼泪没办法,谢羱如是,谢羯亦如此,真奇怪,明明他已经见识过她的真面目,却还能被她楚楚可怜的一面欺骗。

不过也无碍了。

姜竞霜想到谢羯的要求,强硬地忍耐住泛起的恶心,安慰自己,忍一忍,谢羯总会要离开。

春花端来一碗阳春面,姜竞霜吃了后,裹着被子又昏沉沉地睡了一夜和大半个半天,这回再醒来就见雨已经停了,晚霞璀璨,红橙蓝紫,如最华丽的锦缎,铺满整个天空,姜竞霜身上出了几层汗,松快了不少。

她沐浴更衣完,随口问春花:“大伯哥呢?”

春花道:“爷还在城外的寺庙,不曾回来。”

姜竞霜心里道了声奇,谢羱在家也不过停了两天灵,竟然还要在寺庙安放这么久吗?

但她也没有多问,这终归不是她想关心的事,她要问的只有一件:“族长夫人她们回去了吗?”

春花小声道:“还不曾,正和柳嬷嬷一道关押在柴房里,也不叫人送饭,每日只给点茶水罢了。”

谢羯的心倒是一如既往地狠,姜竞霜低头一想,便往柴房走去,春花大惊,跟了上去。

那柴房用两道锁锁着,被两个护卫看守起来,姜竞霜眯眼看去,两个都面生,不是她在客栈见过的那一个。

她上前:“我可否进去问一问谢家的几位婶婶为何要害我?”

很意外,或许是因为她是苦主,那两位护卫并没有拦着姜竞霜,反而主动替她打开了柴房的门,门后是一双怨怼的目光,正是那柳嬷嬷。

姜竞霜见她双手双腿被捆缚起来,嘴里塞了抹布,整日只能蜷缩在小角落里,连翻身都是困难的,也不知这般蓬头垢面多久了,心里莫名就好了起来。

她微微仰起头,向柳嬷嬷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柳嬷嬷果然激动无比,额头青筋绽起,目眦欲裂,一副恨不得把姜竞霜吞了的表情。

姜竞霜才不理会她,只看了她一眼,便挪开了视线,指着谢三郎媳妇道:“请这位小哥帮帮忙,帮我把这位婶婶带到隔壁

去。”

这几人中无疑谢三郎媳妇是最容易撬开嘴的那个,姜竞霜打算从她先入手。

果不其然,姜竞霜只花了半盏茶时间就知道了来龙去脉,是族长夫人把她们四房媳妇聚在一起,以百亩良田为诱,用牌位掉桌为借口,让她们做出姜竞霜殉死的假象。

谢三郎媳妇虽觉得不至于为了上百亩良田杀人,但自古有之的殉葬制度让她很难怀疑族长夫人的用心,当时她只觉得谢羱是爱惨了姜竞霜,她们这么做说到底还是为了帮助谢羱的灵魂安息,所以也没有太多怀疑。

姜竞霜便知道从谢三郎媳妇嘴里问不出什么了,她让锦墨把人带回去,谢三郎媳妇忽然跪下来求她:“阿羱媳妇,我这都是为了阿羱好,你说做长辈的哪一个愿意看到自己的子侄在地底下不得安宁的?”

姜竞霜冷漠地让开身:“这天底下便只有你的子侄是人,我不是人了,对吗?敢问三婶婶,若三叔先去了指明了要你殉葬,你可否愿意引颈受戮?”

谢三郎媳妇抽抽嗒嗒道:“他才不会这样,他恨不得死在花娘肚皮上,哪里愿意多看我一眼。”

姜竞霜几乎要被这话气倒,冷笑了声:“这么说,你还羡慕我了?”

谢三郎媳妇这回倒也说不出话来,她和谢三郎是那种典型的盲婚哑嫁,婚后脾性不合,一直相看两厌,岂止是谢三郎不愿见她,她也不想见谢三郎。但若他们的感情能好到谢羱和姜竞霜那样,她没经历过,却想不出来,因此也回答不了。

姜竞霜冷不防竟然真的会有人为了爱情二字在这儿认真思考愿不愿意殉葬,何其愚蠢。

若换成是她,再和谢羱如胶似漆,她也不会愿意的。

她只为自己着想。

姜竞霜对谢三郎媳妇无话可说:“把大婶婶带过来。”

她相信施氏知道的一定比谢三郎媳妇多,但施氏也一定比谢三郎媳妇难糊弄,果不其然,施氏一坐下就跷着腿,很不把姜竞霜放在眼里的模样:“那件事是我们对不起你,你要我们如何弥补你,你尽管开口就是了。我也实话告诉你,是有人逼我们这般做,我们不是真的和你过不去,实在是不这么做就活不了了。”

施氏这番话说得很漂亮,既表达了歉意,为他们一家脱罪,还暗自警告了姜竞霜,莫要把事情搞得太大,让彼此下不来台,最后吃亏的还是她。

姜竞霜却在这段话里摸索出了些信息,她只是个没权没势的小寡妇,谢族老背后的人必然不可能冲着她去的,但是害了她能牵连谁呢?

第一个自然是姜家,但对于姜家而言,只是失去了一个不值钱的女儿,对他们绝对称不上损失。

那就只有谢羯了,她与谢羯的利益程度虽未到息息相关的地步,但她的死必然是可以被利用来对付谢羯的,至于怎么利用呢?姜竞霜皱眉想了会儿,也明白过来,突然就觉得好笑。

她虽总是骂贼老天,但其实老天爷还是无意中帮助了她许多。

姜竞霜道:“你们应该把杀我的目的告诉二婶婶和三婶婶她们,须知她们二人正是因为我脸上的巴掌印,怕被人发现我非

自缢而被我寻到了逃出去的时机。若她们早知道你们假装我自缢其实最终是为了嫁祸给大伯哥,让官府发现他逼弟媳殉葬,

她们也不必犯难了。”

此话一出,施氏的神色果然就变了,那天姜竞霜和谢羯前后脚离开,便有护卫把她们捆了塞上抹布,扔到柴房去,所以施

氏至今都不知道姜竞霜究竟是怎么逃出来的,闻言懊恼不已。

而姜竞霜正好借助她的神色里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心不由地沉了沉。

谢氏是当地豪绅,几乎把住了临安镇的所有丝绸生意,每年交出不少税收,就是县令都要对谢老族长客客气气,能让谢家如此忌惮,甚至不惜出动自家女眷都要杀了姜竞霜的那位官员,品阶肯定很大。

姜竞霜早前就觉得家底如此深厚的谢家人对谢羱手里的上百亩良田虎视眈眈有点不太寻常,现在总算知道了一点缘由,虽然知道了对方不是冲自己来的,往后还是可以在临安生活下去,心里着实松了口气,但是想到接下来自己还要和谢羯缠缠绵绵一段时间,心底也很是郁闷。

就怕那位官员再次误伤到她身上。

她思忖着:“那些朝堂纷争我不懂,与我也无关,我不想弄懂,只是有件事要讨教大婶婶。”

施氏这时才正眼看向姜竞霜。

那个雨夜姜竞霜能死里逃生已经很让人刮目相看了,此番她面对着曾经意图杀害自己的人,竟然还能如此镇定,口称讨教,施氏惊叹之余,也不得不把姜竞霜当个人物看待。

她正了正神色:“你要问什么?”

姜竞霜道:“不瞒嫂嫂,那日雨夜我就生了场大病,骤然遭险虽是场惊吓,但我更多的是伤心,不明白往日对我倍加关怀的长辈为何突然对我痛下杀手,只觉自己被所有人抛弃,是顶顶可怜之人。”

施氏与谢三郎媳妇不同,她知道自己为何杀姜竞霜,因此听到这话有些不安。

姜竞霜话锋一转:“幸而今日得知二祖母与婶婶们也是为人所逼迫,与我同样是可怜人,这心里的怨恨登时消减了不少,只是到底还是有些委屈。”

施氏闻弦歌知雅意,况且这件事本就是她们有错在先,姜竞霜愿意和解,对她们是大大的有利,因此忙道:“是我们让侄媳妇受委屈了,我们理应补偿侄媳妇的。侄媳妇想要什么,尽管和婶婶开口,你二祖父与二祖母想来也会同意的。”

姜竞霜言说不好意思,施氏又表达了几回歉意,姜竞霜才开始思索了起来,说是思索,其实也是演给施氏看的,她来之前早就想好了。

谢羯说不能把这件事闹到官府去,鉴于谢羯那种刻薄寡恩的性子,姜竞霜不觉得他是为了亲戚放过谢老族长,那么只有一

种可能了,那就是谢羯要与谢老族长合作。

这就意味着谢家不会败,姜竞霜往后还是要在临安住着,她绝不能和当地豪绅结成仇敌,所以姜竞霜能得到的东西其实很有限,至少不能让她发泄出受到的所有委屈。

既然如此,她就要把自己能得到的东西最大利益化。

比如,必须是由她出面亲自谅解了族长夫人和四个婶婶,让她们记得她这个恩情,而不是让谢羯把这个情承走。

姜竞霜道:“这便是我要请教婶婶的了,我日后想开间铺子,不知应当开间什么样的铺子。”

谢家差不多垄断了临安的丝绸生意,他们一族的产业从种桑、缫丝、织染整个工序都涉猎了,姜竞霜所谓要一间铺子,必然是从这里面抽。

施氏目光复杂地看了她眼,道:“我手下正好有一间绸缎铺子,若侄媳妇喜欢,尽管拿去。”

她不要银钱,却要铺子,还是一家路子都铺好,经营得很有条理,拿到手就能生银子的铺子,姜竞霜的胃口不小,但施氏不能说她什么,相反还要反过来感谢她可以高抬贵手。

施氏道:“只是不知阿羯何时放了我们?”

姜竞霜既然拿了她的铺子,她还是想要姜竞霜多出点力,但姜竞霜实在滑不溜手,闻言歉意道:“大伯哥似乎还有话要和谢老族长谈,男人的事女人一向都插不了手,何况他是我的大伯哥,我更管不到他的头上。”

施氏的神色微变。

姜竞霜没有安抚她的义务,只向她歉意地颔首,便照常请锦墨把施氏带回柴房,锦墨却在这时候拿了张纸过来,让施氏签字画押。

姜竞霜可没吩咐过他做这种事,瞪着他,锦墨大概是跟久了谢羯,不太有良心这种事,还一副体贴为姜竞霜着想的样子。

“若不白纸黑字写下来,存个凭证,万一谢大少奶奶等爷走后就翻了脸,不认这账,要把铺子收回去了,怎么办?”

施氏忍气吞声,道:“我不是这种不讲信用的人。”

但她边说便看清了那纸上不是什么契书,而是一条条记录下的她方才说下的话,是她们这一房乃至整个谢氏的把柄。

她感觉这一回,她们是彻底钻进了谢羯的陷阱了,还主动帮他把陷阱的洞门钉得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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