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竞霜先去把谢家婆媳放了。
既然谢羯已经看穿了她的目的,并且允许了她这般做,姜竞霜便毫不客气地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
族长夫人不吭声,但耷拉的眼皮下,浑浊的目光下还是有几分精明的试探,施氏倒是在旁千恩万谢,其余三个儿媳妇此时倒很是惴惴不安,她们先前以为是为了殉葬杀人,但昨日看到了那张口供,才知道不是,因此心里的不安就更大了。
这既是怕姜竞霜怀恨在心,又是为谢家卷进了朝廷纷争而忧心不已,今见姜竞霜在谢羯面前很说得上话,便有意亲近,三位婶婶将身上所有的首饰都取了下来,塞给姜竞霜赔礼道歉。
姜竞霜佯装推辞了一二,也就受了,这时候族长夫人才缓缓开口:“阿羱媳妇,只要往后你不改嫁,你就是谢家的人,我们谢家会一直护着你。”
这就足够了,有当地豪绅的保护,姜竞霜便知哪怕她顶着这张脸的寡妇,不会有小流氓敢上门侵扰,开门做生意也不会被刻意刁难,她往后的日子将彻底好过起来。
她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将族长夫人送了出去。
再转身回头,就看到了柳嬷嬷刻毒的目光,姜竞霜俯瞰着她,嗤地一笑。
自谢羱执意要娶她开始,柳嬷嬷就对她万般不顺眼,既看不上她的家世,也不喜欢她那张容颜过盛的脸,总担心她会不安于室,因此在姜竞霜嫁过来后,盯她盯得很紧,她的袖子翻了点上去,领口稍微低了点,都要被柳嬷嬷骂。
谢羱听到了,回回都不当回事。
当时她觉得委屈,但还有信心,只以为柳嬷嬷毕竟是把谢羱养大的奶嬷嬷,算她半个婆婆,与她相比,谢羱自然更尊敬柳嬷嬷点。
不就是婆媳争斗吗?姜竞霜不怕,她觉得假以时日,自己终究能赢过柳嬷嬷。
但在知道谢羱的本性后,再仔细回想,姜竞霜就不这么认为了。柳嬷嬷将谢羱养大,更是他十一岁后身边唯一可以称得上亲人的人,但说到底,柳嬷嬷就是个仆妇,若非谢羱有意纵容,她怎么敢对女主人指指点点。
分明是谢羱授意柳嬷嬷盯着她,看着她的打扮,限制她的自由。
后来谢羱感到力不从心,开始喝鹿血酒,柳嬷嬷更是视她为吸人精血的狐狸精,变着法要阻碍他们圆房,但这一次谢羱就没给柳嬷嬷什么好脸色,柳嬷嬷也就更恨姜竞霜了。
姜竞霜看着那双恨毒了她的眼睛,淡淡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觉得是我害死了阿羱,你要我给阿羱偿命。”
柳嬷嬷激动地呜咽起来。
姜竞霜忽然笑了一下,她上前两步,微微弯了腰,是为了让柳嬷嬷更清楚地看到她眼里的嘲讽,她真的是美极了,如此刻薄的神情到她的脸上,竟然还能让她的五官生动得妩媚起来。
姜竞霜轻吐兰香,生怕柳嬷嬷听不清楚似的,一字一句道:“你还不知道吧,阿羱的牌位从供桌上掉了下来,他死不瞑目啊。”
柳嬷嬷陡然瞪大了眼,眼里都快喷出火光来。
姜竞霜满脸无辜:“你说阿羱这么爱我,得知他的族亲和忠仆要杀我,他的灵魂怎么可能在地底下安息?柳嬷嬷,就是你让他死不瞑目。”
柳嬷嬷剧烈地挣扎着,哪怕堵住了喉咙,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但那声音里也饱含着愤怒。
她圆滚滚的身躯吃力地往前爬着,脖子死不瞑目般向姜竞霜那边伸去,眼珠子快瞪出了眼眶,她这么努力,就是为了反驳姜竞霜,打这个恬不知耻的小贱人,可是她行动受阻,她连咬姜竞霜一口都做不到,她恨啊!
姜竞霜反而咯咯地笑了起来,她挺直了腰背,厌恶地看了眼柳嬷嬷,转身走出去,命锦墨锁上门,然后问道:“大伯哥打算怎么处置这位老嬷嬷?”
锦墨诚实道:“属下不知。”
姜竞霜却知道她不想再看到柳嬷嬷了,她颔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转身回屋,和春花商量整治一顿好茶饭。
春花吃了一惊:“夫人要亲自下厨吗?”
她想不明白家里明明有厨娘,姜竞霜为何还要亲自下厨。
姜竞霜也很无奈,如果可以她一点都不想下厨,从前未出阁时,在家里被当丫鬟驱使惯了,为了让两个小少爷多吃几口饭,她没少被困在灶台前折腾,闻腻了油烟味。
那时候姜竞霜就想,如果她可以逃出这个家,她就不要再给人当婢女。
但面对谢羯,她是真没办法。
她有求于谢羯,自然要拿出点诚意来,可是现在他们还在热孝期只能吃素,素菜再怎么花精巧的心思,也只是素菜而已,谢羯又不是茹素的人。但即便可以吃荤菜,谢羯吃惯的也都是姜竞霜没吃过的好东西,姜竞霜没道理为求谢羯帮个小忙花费那么多银子。
所以思来想去,姜竞霜觉得为体现求人办事的态度,她最好还是亲自下厨。
男人可吃这套了,想当初她新婚次日给谢羱洗手作羹汤,把谢羱感动得不得了,赠了好些首饰给她,谢羯也是个男人,她相信他也不会免俗。
只是这菜单得花点心思,姜竞霜琢磨了许久,终于定下了菜式,便专心到膳房去做了,厨娘则在旁打下手,姜竞霜还差春花去外头买坛子素酒回来。
等最后一道蜜糖糯藕也蒸上了,姜竞霜亲自去找锦墨,让他去城外把谢羯请回来。
锦墨亲眼看着姜竞霜在膳房里操持了一下午,笑眯眯道:“昨日二爷就入土为安了,今日爷在临安县内,属下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了。”
姜竞霜一怔,想起昨日谢羯明明回来了,却没有和她提一句这事,撇了撇嘴,转头就去膳房看火。
谢羯今日哪都没有去,就在谢老族长的家里,被老族长全家上下提心吊胆地伺候。
女人们归家后就带回了姜竞霜不计较的消息,但谢羯没有发话,他们到底不敢掉以轻心,忙捧出好茶好饭招待着。
谢羯慢条斯理用茶盖拂去茶沫,却也没有喝的意思,反而用茶盖刮着盏沿,用那声音把大家刮得难受,坐立不安。
谢羯欣赏了一遍他们的神色,享受够了猫捉老鼠的乐趣,方才开口:“既是弟妹替你们求情,我少不得给她些面子。”
谢家人忙谢过谢羯,又遥谢了姜竞霜一通。
谢羯这才令其他人退下,单把老族长留了下来。他这般发号施令,一时之间竟然也让人分不清这谢宅究竟是谁的家,再见那头发花白,素日德高望重,在外行走哪个不敬称句老祖宗的老族长,此时正颤颤巍巍在右下首坐了,战战兢兢等着谢羯问
话,乖巧地就像是个面见先生的好学生。
谢大郎看了眼,眼眶就泛起了酸涩,他急急忙忙转过脸来,不忍再细看,旁边的施氏安抚地摸了摸他的手。
这边堂屋里,谢老族长不等谢羯发问,便立刻把自己知道的事交代了出来:“原本那田确实是我们起了心思去占,但这也是为族里着想,那姜氏太年轻冒昧了,本朝又鼓励寡妇再嫁,她怎么可能给阿羱守一辈子,若是不趁早把田宅收回,岂不是要白白便宜了外人?”
谢羯眼前掠过姜竞霜的嫩脸粉唇,再想到她那身红腻多香、纤秾合宜的妖娆身躯,倒也没有否认谢老族长的话。
谢老族长说着便叹了声气:“后来便是县令亲自把我们找了去,要我们参与毒计,陷害你,我们起先不肯,但无奈县令许了重利。”
谢羯放下茶盏,缓缓起身,日光落下天井,将砖缝里的每一道青苔照亮,只是角落处放着一口蓄水的大缸,缸下青苔最为密密麻麻,但因为背阴,连阳光都对它们无可奈何。
谢老族长道:“老朽猜大人是为江南的丝绸生意而来,也敬佩大人一腔忧国为民之心,可这事老朽还是要劝大人一句,利益太广了,大人不该管,也不能管。”
谢羯背着手,怡怡然看着那口水缸,它放那太久了,井水又充足,很多时候都想不起来用它,因此上面竟然掉了一层蜘蛛网也没有人将它撂开。
谢羯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他声音虽温和,但带着些不以为然。
谢老族长叹了声,只当谢羯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因此意图把事情说得明白点:“大人在朝为官,可能不懂商事,自朝廷改稻为桑来,江南的丝绸产量却是比过往多了两三倍,但大魏各处的丝绸没有降价,可知每年流入市场的丝绸的量是稳定的,大人以为那些多的丝绸去了哪里?”
谢老族长一心以为自己说出了一个惊天秘密,等着谢羯流露出吃惊诧异难以接受等神色,谁曾想谢羯的背影仍旧是那般平静,他轻描淡写:“流去海外了。”
这反而让谢老族长大吃了一惊:“大人早知实情?”
谢羯轻笑:“这倒不知,只是我一向不会小看诸位大人捞钱的决心和手段,也很佩服他们捞钱的手段,所以他们做什么事我都不会惊讶。”
这话里的冷嘲热讽让谢老族长讪讪的,他终于明白在谢羯面前卖关子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这个年轻人远比他更懂官场。
谢老族长叹了口气,疲惫地靠在座椅上:“把原本该上贡的丝绸扣押下运出海,你便知道这个生意做起来,需要打点清楚多少人,现在大人奉命来查这件事,又有多少官员的乌纱帽会被一撸到底,他们不会坐以待毙,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反对大人的,大人前路艰难不亚于搬山填海。”
谢羯无动于衷。
所有的威胁或者关心都不能扰动他的心神半分,他是这样的人,只要是他决意要做的事,总是要去做的,并且总能做成。
谢羯只问道:“你只见了县令?”
谢老族长道:“也只有县令出面最合适。”
谢羯颔首,只吩咐一声:“阿羱留下的东西,你找个时间和姜氏交割清楚,都归她吧。”
谢老族长这时倒说不了什么不想的话了,毕竟他家还是靠姜竞霜活下来的,于是很好脾气道:“大儿媳答应给姜氏一个绸缎铺子,我叫她一并交割清楚了。”
谢羯心思微动:“先把真实的账本送过来。”
谢老族长这才发现自己又说错了话,懊恼地想打自己的嘴,但他也知道自己这事没办成,那么在那些官员眼里,他必然和谢羯是一伙的。
毕竟血缘就在那,不是谢羯六载不归就能抹去的。
如此,那点‘谢羯只是钦差迟早要走,谢家却在临安县扎了根,不能得罪地方官’这种软弱想法登时没了,立刻一迭声吩咐准备起账本,还问谢羯:“缫丝坊,织染坊这些地方的账本,大人可要。”
谢羯也不推拒:“多多益善。”
得了谢老族长‘后日就着人整理好了送去’的承诺,谢羯神清气爽地走出了谢家宅子,抬眼就看到锦墨翻身下马,笑吟吟过来:“二夫人亲手做了一桌饭菜,等爷回去吃呢。”
谢羯第一个反应是,这姜氏好生殷勤,也不知这回要求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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