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依旧是春雨连绵。
冯妙瑜醒来时，天色未明，整座盛京城笼在一层迷蒙雨雾之中，就连门口那两盏宫灯都显得有气无力，风中苍白地晃着，好像下一秒就要熄灭了。
她难得醒的这样早。
也许是昨日亲眼目睹了平远候府的没落，许久未做梦的她，昨晚竟又梦到了许家。
兰溪许家曾是清流世家中的翘楚，家史悠久，人才辈出。这样的家族，向来看不起张家这等靠着“卖女儿”发家的破落户。四年前，正是两家因丞相之位争的头破血流的时候。
那年腊月初九，天气好极了。还不到十三岁的她，按照张氏的要求换了新制的宫装，镶满红宝石的鎏金花树冠和银狐皮裘衣压得她几乎喘不上气来，她艰难地挪动到太极宫中给父皇请安，又按张氏所教，在父皇笑着问她为何打扮的如此隆重时，状似不经意说出了那句：“这算什么，儿臣上次见到许家的小姐，她穿戴的可比儿臣漂亮多了，光那花冠上面的红宝石，足有婴孩拳头那么大呢。”
父皇的脸色当即就变了。
还不到腊月三十，许家就因贪墨抄了家，男眷候斩，女眷为奴。听说抄家前衙役先在许府外围困了整整十多天，等到抄家那日，许家家中上百口人，饿死的，冻死的，不计其数。
梦里许家的家眷们身披绣金的彩衣，一只只嶙峋瘦骨用力掐着她的脖子，夹杂着呜咽的质问回响在耳边，杜鹃啼血般，凄厉无比……
冯妙瑜望着外头灰蒙蒙的天，灌了一大口冷茶，下了决断，她取了张纸，提笔飞快地写起来。
没过两日，冯妙瑜正翻看着收到的信件，翠珠和冯妙瑜身边另外一个贴身侍女阿玉一起端着热水进来了，冯妙瑜心不在焉的接过热帕子净了面，用完早膳，便打发翠珠替自己去城外的法云寺上香祈福。翠珠前脚刚出发，冯妙瑜后脚带着阿玉一路直奔大理寺监牢。
眼下废皇子冯敬武就关押在那里。
这个时候时辰尚早，大理寺内没什么人，冯妙瑜先换了身衙役的衣裳，又趁着大理寺监牢看守换班的空档，低头跟在大理寺寺丞白大人身后混进了大理寺监牢。
“二皇子就关押在前面。不论是要说什么还是做什么，殿下切记要快一点。您得赶在下一班看守换班时候出去，不然等人多起来，被其他人看到就麻烦了。” 白大人低声道，将手里的风灯连带着钥匙一并给她。
“多谢。”时间紧迫，冯妙瑜也不多话，“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大人只管出去撇清自己，不用管本宫。”
没有圣上手谕，私自带人进大理寺监牢可是重罪。
“公主何出此言。微臣岂是那等忘恩负义之辈？微臣能有今日，全凭公主提携，若没有公主，微臣这会还不知道在哪条街上乞食要饭，也许早就冻死饿死了。”白大人摇摇头，“微臣在那边帮您望风，您切记要快一些。”
虽说冯敬武已经被贬为庶人，但到底是皇家血脉，大理寺这些人不敢为难他，除了气味难闻点外，炕床、桌椅等家什一应俱全，这牢房和外面普通民居没什么区别。
冯妙瑜进去时，冯敬武正懒洋洋靠在炕上，手里竟然还拿着一册时新的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
冯妙瑜环视一圈，道：“听说还有两日就要流放了，二皇弟还有心情看话本子，你在监牢里的日子过得蛮滋润嘛。”
那话本子在坊市间甚是紧俏，她派人去大小书铺蹲守了三日都没能抢上一册。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确实有些嫉妒——她在外面为他的事忙的焦头烂额，这货却在里面悠悠闲闲地看她抢不到的话本子。
“长姐费不少功夫来这里，不是来和我唠嗑的吧？”冯敬武捏紧了书页，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长姐这是要来杀我了吗？”
冯妙瑜知道时间有限，开门见山，“二皇弟何必明知故问。你必须死。就算我今日放过你，张家的人绝不可能放过你。”
“张家不好说，但你杀了我，父皇一定不会放过你。”冯敬武笑了笑，“就像他容不得许家和平远侯一样。”
他说话时脊背微微弓着，像只全神戒备的猫。
冯妙瑜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头发摸着硬邦邦的，她道：“二皇子冯敬武必须死在流放的路上。但碰巧关在二皇子隔壁监牢，举目无亲的候斩犯周明却不会死，还会碰巧在二皇子流放的那一天被放走。两人关的这样近，身形又有几分相近，你说衙役一时把两个人弄混了，也不奇怪不是？”
冯敬武没想到她会这样说，骤然愣住了。
“你要放我走？”
“通关文牒，还有路上用的盘缠，要用到的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离开盛京，就别再回来了。”冯妙瑜道。
沉默片刻，冯敬武道：“放我走，她那边你要怎么交代？”
心照不宣，两人都知道这个“她那边”指的是皇后张氏和她背后的张家。
“我长大了，翅膀硬了，有自己的决断，也不是事事都听她的。”冯妙瑜轻轻道。
冯敬武这一去日后大抵是再也见不到了，她本想多和他说上两句话，却听外面传来咳嗽声。
大概是快到看守换班的时辰了。
冯妙瑜不敢在大理寺监牢里久留，只好拍拍冯敬武的肩，便匆匆离去了。
直到换好衣裳重新坐回马车里，冯妙瑜才算是松了口气，今天运气不错，事情很顺利的办好了。
接下来，只要安排人劫下那位假二皇子，毁尸灭迹就好了。
既满足了母后要求的“杀死二皇子”，又不会因为违背圣意而被父皇给记恨上。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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