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chapter 40

听到女孩笑声的瞬间,夏行谦就想立刻撤回手机。

但是看着她笑得微微发颤的肩,还有蓬松柔软的发顶,他扣在手机边沿的手指虽然已经收紧,却没有立刻动作。

“Ludus,你笑声有点太大了。”他看她乐够了,才慢悠悠地点评,并且收回了手机。

宋延嘉听他这样喊自己,险些又想笑,很努力才绷住了表情,坐直身体,扬起脸来。

“对不起,尊敬的——师父,”她掂量了一下,才选了这个词,尽力放松眉峰,睁圆眼睛,摆出真诚的样子,“不要误会,随便笑笑,笑谁都不可能笑您的——”

此地无银三百两。夏行谦一眼看破。不过这个称呼莫名比“叔叔”顺耳一些。

他正想着,宋延嘉又继续借题发挥、继续胡说:“没错,就是这张照片上的VV姐实在太可爱了——照片可以发我一份吗?拜托啦。”

夏行谦顿了顿,向她露出一个她很熟悉的温和笑容。

“不行。”

宋延嘉似乎颇为遗憾地皱了皱鼻子:“好吧。”同时脑子转得飞快:那就找VV姐要吧!她应该也有的吧!

夏行谦的坦诚,以及刚才的旧照片,几乎完全疏解了宋延嘉震惊之下攒聚于心头的那股闷劲,纷乱遐思逐渐都被梳理清晰。话题告一段落,侍应生正好来上菜了。

两杯柠檬茶,一碟冷菜,两碟寿司,天妇罗和烤牛肉,陆陆续续摆满桌面。

夏行谦径自拾起店家放在柠檬茶边的吸管,拆开了包装,站起身,将插好吸管的柠檬茶重新摆在她面前。

这个动作让宋延嘉心口微微雀跃了一下。

她由衷感到开心,说了“谢谢”,然后双手握上柠檬茶冰凉的杯壁。其中半透明的、色泽柔和的液体像薄暮的天空,飘在水面的薄荷片是北方冬天罕见的翠绿色彩。她很喜欢冰饮,尤其喜欢果茶,享受掌心贴在杯壁的舒爽感觉。

飘飘然的感觉,终于促使她问出心底关心的另一个问题:

“那个,那个……师父,我还想问,您——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这个问题,在他们来日料店的路上,她就已经揣摩了无数次了。

摄影师I是一个将自己现实生活藏得相当严密的人。他总会巧妙回避创作之外的私人话题。

网友关系毕竟也是活人关系,很难做到真的完全不涉及现实生活。尤其宋延嘉是个真诚活泼的小话唠。在图书馆背书时被私聊问及新的合作企划,她会说“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暂时在图书馆坐牢”;在期末周见到杂志样刊上对方调色惊艳的作品,她会说“求一份后期参数,等我活过考试地狱我想拍同款”;在外游览时见到了有趣的布景,她也会拍下来分享,询问什么角度何种构图会更出彩,光影怎样调动……

可是“I”只会回答:收到,晚安,下辈子见;很好,有天赋,未来可期。

这些话还有不少是现学她的,才不至古板无趣。

至于宋延嘉话语中透露出的生活信息,他从不追问一句。什么图书馆?什么考试?什么地点?他都不关心。

刚进入大学的宋延嘉起初为此隐隐失落过,但很快就在日渐独立的生活中习惯了。后来她发觉这样其实不错,会让他们的关系更纯粹。于是她后来哪怕分享照片,却从不说自己身在何方。

默契地保持安全距离,就像对方只是自己从网络上下载下来的一段数据,绝不会降落到现实之中。

十周年的联谊宴会,编辑部声势浩大地张罗了那样久,她也只向对方询问过一次出席意愿。

得到了否定答案,她就再没问过。

她想。这是已经得到充分关照的小作者需要恪守的本分。

而在明白I就是夏行谦后,宋延嘉更加理解这份鲜明的边界感了。

他就是这样的人。

那他为什么会提出那句见面的邀约?

“你去参加联谊,江越对你印象很深。”

她听到夏行谦的声音。

“雨薇提起江越要出版的短篇集子,江越主动问起你是否也需要一本。”对面传来的声音温润,“闲谈时,他们提起你要去潭城。”

宋延嘉微微点头,渐渐领悟了那场景中的情形。

“……延嘉。”

夏行谦突然唤她的名字,宋延嘉懵懂地抬起头。

“很抱歉,”她听见夏行谦这样说,“到那时候,我才试图了解,Ludus是谁。”

宋延嘉的心颤了一颤。

写作,是这么多年以来,最能展现她长处的事,最能够让她骄傲的事。

当年选择给《去日留影》投稿,无非也是做梦般期待,有一天,她能让他看到自己的长处,甚至那小小的骄傲。

她真的让他看到了。

在咖啡店,意识到这件事的第一瞬间,她有种圆梦般的恍惚感。

可是,Ludus即使得到了他的帮助,他的协作,甚至他的认可……

却也一直被限制在现实的界限之外。

“为什么?”她本能地向他追问了,顾不上考量是否不合宜,“为什么觉得是我了,您就想要了解……Ludus是谁?”

她以为这个问题会把他问倒的。

可夏行谦几乎没有犹豫,就好像早已预想到这个瞬间。

“当你不只是Ludus,我不只是I,”他一字一句口齿清晰,“延嘉,我应当以夏行谦的身份向你说一声恭喜。”

“很高兴你已经是一位这样成熟的小作家,”他将自己面前那杯柠檬茶抬离桌面,靠近她的方向,“也很高兴,我没有错过你在写作上的天赋和坚持。”

他认真地看着眼前敏感细腻,在笔端藏下许多苦乐悲欢,却始终用笑脸面对自己的女孩:

“你真的很勇敢,你大可以继续勇敢。

“你值得更自信。”

宋延嘉出生在一个很普通的家庭。

她的父亲和母亲都在农村长大,经由义务教育、高中、专科教育,一路升学,终于得以在城市相识、结合、立足。

她的父母深知教育的重要性,于是费尽力气,让她进入了还算不错的幼儿园、小学。他们谆谆教诲,让她努力学习,要对得起学杂费、借读费。

因为再往后的路,家里的那点钱不够有效了,要靠她自己了。

那时,市里的好初中也是要考的。

宋延嘉考上重点初中的那一年,全家都喜笑颜开的。

但母亲的教诲从未停止:

“延嘉,你是女孩子,要读书,女孩子要靠自己。”

堪比真理的一句话。没人能说她错。

可是人们无法洞悉一句话带来的效果究竟是否如愿,父母们无法洞悉孩子在学校会有怎样经历。他们不会想到期待会堆压到崩塌,无法得知被寄予厚望的小孩怎样面对了与别人的差距。

当青春期的孩子开始发育,当初中的学习变得更复杂、更难,当校服的存在被学生们对抗、被质疑。

宋延嘉开始不再敢在课堂上举手,不再敢在讲台上朗读,不再敢在比赛里报名。

因为班上、学校里,有太多更漂亮、更优秀、更自信的女孩。

她知道要靠努力,知道要读书,知道要靠自己。

可她凭什么勇敢,凭什么自信。

和她不同,一起长大的夏陟,即使到了初中,仍然很受欢迎。

他那时候白白的,胖胖的,也有些生活的苦恼,比如50米的成绩跑不进10秒钟。但他很开朗,很聪明。

宋延嘉比起来多不打眼啊,可她的父母让她跟紧、抓紧,要她问夏陟上什么补习班,要她问夏陟回家怎么学习,要她问夏陟考多少分,向他看齐。

她懵懂地照做。

却不知道,哪怕夏陟不介意,她也会被别人惦记。

初二的冬天,放学的时候,她一如既往等夏陟放学一起坐公交车回家。班上有女生走到她面前,笑嘻嘻地问:“你是不是喜欢他?”

宋延嘉蒙了好久。

等人都走了,她才反应过来,她好生气。

回家之后,宋延嘉悄悄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场,几乎想放弃这个朋友。

直到——

冬天的日光被早早赶来的黑夜吞没,窗外,章城久违地下起了雪。

贪玩的孩子们流连在学校里,操场上到处是笑声。一向也很贪玩的夏陟却迅速完成了值日,收拾好书包,神神秘秘地对她说:

“快走,小宋,今天有人接我们。”

于是,普通的女孩啊,见到了太不普通的一个人。

此后,不知不觉,被照亮了半生的路。

十四岁的自己被飞逝的时间卷进记忆的褶皱里。

那一年遇到的,特别特别耀眼的人,正在告诉她,她很勇敢,她值得自信。

那只递到眼前的杯子好晃眼,晃得宋延嘉有点神志不清。

她神志不清地、拿起了自己的杯子,和对面的人碰杯。

两只杯子碰上的时候,她才感觉到,自己眼眶热热的,鼻子酸酸的,脸上表情可能委屈巴巴的,更可能——丑丑的。

可她觉得自己现在很忙,没时间调整表情,也没工夫向他解释。

她狠狠吸了一下鼻子。

“我……呜……我有点晕……我现在晕得想说俄语……”她说完这句话,眼泪直接“啪嗒”掉下来,砸在了桌面。她一定是疯了,这辈子居然会有由衷想说俄语的时候。

夏行谦也始料未及,但是非常及时地给她递了纸巾。宋延嘉接过,都没顾上道谢,囫囵抹了抹眼。

“俄国人……俄国人在干杯的时候,会说一句很短的敬酒词……”她努力制止自己的哽咽,但效果不是很成功,“也、也不像我们一般都敬人,说祝谁怎么怎么样……他们会说,‘敬友谊’,‘敬相识’,或者‘敬健康’,这样的句子……”

“我现在、我现在想说,”她把纸巾放下,睁着红红的眼睛,隔着又迅速氤氲朦胧的水雾,看向对面的人,“想说,敬相逢……叔叔。”

她这回直接抬起袖子狠狠抹了把脸,又在放下手后,补充说:“还有——师父,一直帮助我的摄影师I先生——

“Завстреч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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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与夏夜星
连载中遣悲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