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与君同戏

一路马蹄急踏,车轮辘辘。

不多时,马车停在尚书府门前,苏清如走下马车。

她未施粉黛,望着尚书府棕红的大门,此刻洒满余晖。

门房见状,先是怔住,随即慌张地行礼:“见过王妃,王妃万安,未曾接到王妃回府的消息,这……”

苏清如摆了摆手,轻声道:“不必多礼,我一时想念家中亲人,便回来了,莫要惊扰了府里人。”

她未及话毕,便径直向府内走去,裙角随步伐飘动 。

“大小姐!”

庭院中,丫鬟们正忙着收拾晾晒的衣物,看到王妃归来,又惊又喜,相继停下手中动作,屈膝行礼。

应是上次救了苏镇一命,府中上下对她不同从前,变得热络了许多。

苏清如点头示意,扫过府内几间厢房,“父亲可在府中?”

“在的,老爷刚从衙门回来,正在书房呢。”丫鬟连忙回答。

她沿抄手游廊快步前行,路过花园时,阵阵茉莉花香袭来,混合着傍晚独有的潮润。

很快,苏清如来到了书房前,抬手叩门。

“进来。”

苏镇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她推开门,屋内光线昏暗,偌大的书房,只点了一盏台烛。苏镇正坐在案前就着烛火阅读书卷。

“如儿,你怎么回来了,也不提前派人知会一声?”

出嫁几日不见,苏镇对她这个女儿没了往日的冷漠,他鬓边新添了几缕银丝,眼角鱼尾纹舒展,多了份慈爱,却也苍老不少。

苏清如合上房门,将御史密信与搜来的贪污账册拍在案上。

“父亲可知道,这几日御史台的弹劾折子已快递到御前?若此时东窗事发,苏家满门皆要被牵连。”

苏镇神色未改,似是早已知晓。

她放缓语气:“唯有快刀斩乱麻——脏银必须洗净,但这罪也应担!”

她递上名册,族中三房庶子苏昌勇,平日仗着尚书府名头包揽漕运差事,借势敛财。

“此人若伏法,既能坐实个人贪腐,又可向皇上证明咱们苏府大义灭亲。”

苏镇犹豫:“可这,毕竟是血脉……”

苏清如沉声道:“父亲,保一人还是保满门?且苏昌勇行事不端,早该教训。”

苏镇长叹,点头默许。

她又让苏镇立刻召集全族子弟至祠堂。

“今夜恭请各位长辈宗亲齐聚于此,我不以翰王妃之名,只做苏家女儿苏清如,与诸位相对。”

祠堂内,苏氏子弟按照辈分依次站定。待众人整齐叩拜完毕,苏清如挥手,命人抬出三口厚重的木箱。

箱子打开,里面堆满了账册、地契与耀眼的金银,让众人移不开眼。

“这些,是我尚书府近年贪墨的证据。”

夏夜寂寥,苏清如的声音荡在祠堂四壁。族中顿时一片哗然,众人交头接耳。

苏清如看着众人的反应,抽出头上的玉簪,用力掷于地,大声道:“簪子若碎,便是祖宗罚我苏门!”

玉簪触到地上方砖,清脆弹起,随后应声而断。众人刹那噤声,祠堂里只有呼吸可闻。

“念在父亲教导失察,暂且停职思过。”

苏清如看向旁侧的父亲苏镇,又迅速转身指向被押解上来的苏昌勇,

“但此贼借势敛财、败坏门风,才是罪魁祸首!”

苏昌勇听到这话,立刻挣扎起来,大声喊道:“侄女,你莫要冤枉我!这其中定有误会!”

不等他继续分辩,苏清如便出示一叠苏昌勇亲笔批注的贪腐账目:“你私扣河工款、虚增采买银,证据确凿!”

苏昌勇看到账目,仍不死心地狡辩:“这,这都是有人陷害我!”

苏清如又命心腹管家如实供述。

管家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声音颤抖:“我等皆被苏昌勇威逼,不得不从……”

这时苏昌勇的几个胞兄冲出来反抗,撸起袖子,叫嚷着:“凭这些就想定昌勇的罪?我们不服!”

苏清如毫不畏惧,扯断柱旁勒紧的麻绳,祠堂四周蓦地弹出几道利刃,寒光闪闪,将那几人逼退。

众人吓得脸色苍白,苏昌勇仍不死心,向族中长老使眼色,族中长老见王妃连亲族都不姑息,更不敢轻举妄动。

苏昌勇万念具烬,立刻同那几位胞兄跪地请罪。

苏清如见状,趁机高声宣布:“即日起,族中账目由我亲派的老学究清查,每笔银钱需登记造册;若再有人贪墨,不论亲疏,送官前先受‘刺字逐族’之刑!”

遣散完祠堂中的族人,苏清如面对苏镇说道:“父亲,明日清早,女儿与您共同入宫面圣,早些歇息吧。”

苏镇点头,眼中疲惫,心里却欣慰,他凝视着女儿,正欲开口,尚书府的门房急促跑来,紧张道:

“老爷,小姐,翰王殿下亲自来接王妃回王府了!”

想不到高长泽会来催她回府,可那翰王府凶险,不如苏府平静,她一时竟有些贪恋这段安谧。

苏镇忙整了整衣衫,说道:“快,随我去迎接王爷。”

两人来到尚书府门口,只见高长泽身着绣有云纹瑞兽的蓝袍服,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下马。

见到苏镇,高长泽快步上前,恭敬行礼:“岳父大人安好。”

苏镇笑着扶起他,眼中满是殷切:“王爷,清如自幼被我娇惯,若有任性之处,还望王爷多多担待。”

高长泽笑得温和,看向苏清如,眸中堆满深情:“岳父放心,清如于我而言,是此生挚爱,我疼她还来不及。”

到底是惯会玩乐的纨绔,说些讨人欢心的话,面色平静得很。

她走到高长泽身边,也假意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泽郎,怎的亲自来了。”

“许久未见王妃,实在想念,便来接你一同回府。”

苏镇眼见这恩爱的一幕,笑得安心,却也藏着几多珍惜,还有不少愧疚。

三人又寒暄几句,苏清如和高长泽这才告辞离去。

两人转身走向马车。

方才苏清如脸上还挂着的甜蜜霎眼间消失,她松开挽着高长泽的手,恢复清冷,与他保持一步的距离。

上了马车,她靠窗而坐,目光投向窗外,一言不发。高长泽靠在另一侧,目光偶尔扫过她,却又迅速移开。

车内安静得只能听见车轮滚动的声音。

许久,高长泽打破沉默:“今日在尚书府,王妃演得倒是逼真。”

苏清如转过头来,轻笑:“殿下不也如此,倒是辛苦你这般配合。”

“若不是为了稳住局面,本王何必这般。”

“殿下,不过是各取所需,不必太在意。”

已经奔波整日,她倦意沉沉,闭目斜倚车窗。

高长泽盯着她,忽然倾身靠近,“往后日子还长,王妃已两宿未曾合眼,还是惜命些吧。”

她即刻抬手抵住他的胸膛,“殿下费心,我自有分寸。”再抬眸直视道,“倒是殿下,莫要为求《机关枢要录》里的禁术,行那食人血的邪事,入了魔还不自知。”

……

翌日天色未明,紫宸殿外的汉白玉台阶上,晨雾未散。

苏清如未着那件王妃面圣时的绣金缀玉礼服,通身只是件简单的米白襦裙,怀揣着两本账册,随苏镇踏入紫宸殿。

“臣妾知家门丑事令陛下蒙羞,唯有以死谢罪……”苏清如在大殿中央跪地。

启仁帝坐在龙椅之上,冷冷开口:“尚书府竟出此等贪墨之事,实在是辜负朕的信任!”

苏清如伏在地上,没有抬头。凭借往昔进言献策攒下的阅历,她心中有数,启仁帝此刻不过是怒火上头的情绪宣泄罢了 ,陛下实则内心犹疑,并无定见。

没等多久,启仁帝这股子盛气就自行消解了,苏清如这才呈上账册,诚恳道:

“但父亲已痛定思痛,愿将贪墨之银转为军费,更献治国良策。若尚书府能戴罪效力,或可稍赎前愆?”

启仁帝放下账目,看向苏清如,质问道:“尚书府犯下这等罪行,仅靠这些,就想将功折罪?”

苏清如叩首回应:“陛下,尚书府上下知罪,特备赎罪之策。”

“其一便是赎罪银,尚书府愿捐出三万两,用于西北战马粮草,以解边疆燃眉之急,这是家父手书请罪信。”

她双手将父亲手书呈上,太监接过转呈给启仁帝。

皇帝展开手书,细细端详,却未言语。

苏清如见状,继续说道:“其二,尚书府献上‘献策折’,提出‘官商分账制’。”

“如今官场贪腐丛生,根源在于经办人私扣银钱,账目不清。若在六部设立独立账房,各账房之间相互制衡,账目公开透明,贪腐便难有滋生的土壤。”

启仁帝轻抚胡须,“想法新颖,可谁来监管这独立账房?若账房与官员勾结,岂不是换汤不换药?”

“陛下圣明。”

“独立账房的账册需定期呈予陛下御览,且由监察御史不定期核查。账房人员选拔清正廉洁之士,一旦发现有勾结贪腐者,严惩不贷。如此,或可保六部银钱流转清明。”

苏清如接着进言:“家父深知罪孽深重,愿戴罪立功,暂领‘查账特使’之职。他为官多年,熟悉官场运作,定能协助陛下整顿吏治,清查贪腐。”

启仁帝靠向椅背,闭目思索片刻,睁眼说道:“这尚书若真能借此机会将功赎罪,也算是还有些担当。”

说罢,抬眼看向苏清如,“此事便先依你所言,若尚书府不能达成承诺,朕定不轻饶。”

启仁帝合上账册,“苏昌勇依律论处,尚书苏镇暂领查账之职,以观后效。”

苏清如与苏镇再次叩首谢恩。

待退出紫宸殿外,在她转身欲行时,一道尖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翰王妃留步!”

苏清如回身望去,一名宫人走来,到她面前时,欠身行礼,尖着嗓子道:

“王妃,太后听闻您进宫面圣,心中记挂,特命奴婢前来请您移步慈宁宫一叙。”

苏清如笑意浮上眼眸,“有劳公公带路,我这便随你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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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千澜引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