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清楚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四月点开了那个文件。
她的指尖覆在鼠标上,却好像连滑动的力气都没有,她呆呆地停留在扉页的logo和那四个大大的、加粗的“嘉程科技”的字眼上,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那个像是他们所有人的孩子一样的小公司,居然…成长成这个样子了。
良久,四月的指尖轻轻地动了,她一页一页地往下看。
公司市值、主营业务、专利技术、获得奖项。
一页一页,清楚明白。
又有点可笑。
你看啊,那是他放弃了她,得到的回报。
四月长舒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她下意识地去摸书桌的柜子,却想起这不是在纽约街区的小公寓,抽屉里没有藏着她用来加班时提神的女士烟。
只是片刻,四月就起了身,她把湿漉漉的头发藏在了卫衣帽子里,然后穿了一件外套,就下了楼。
她记得公寓楼下就有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四月走进去,听到门口感应发出那声久违的、熟悉的“欢迎光临”,竟然不自觉地觉得可爱。
她没有直接去柜台买烟,而是熟门熟路的逛去了冷冻区,甚至还拿了一个小篮子,往里面扔了饭团甜品和饮料。
然后走到柜台,把小篮子放上去:“拿一盒烟。”
便利店的收营小哥熟门熟路地走过来:“什么牌子?”
四月顿了一下:“随便。”
小哥随手拿了一盒万宝路,给她结账,然后问她:“关东煮要吗?”
四月看看那一排玻璃窗里的东西,不自觉地笑笑:“要。”
她走过去,靠近玻璃窗,做着天价美甲的手指戳了上去:“萝卜、海带、香菇丸、豆腐皮。”然后手指划了一圈,敲敲隔壁的熟食:“照烧丸子、鸡肉串、还有奶黄包。”
一口气念完,她直起身子,慢条斯理:“就这些吧。”
小哥手忙脚乱地给她装好,一袋子装了,扫了四月的手机二维码,把东西递给她。
四月一只小拇指提溜着,走出了门。
出门之后她也没上楼回家,而是坐在便利店门口的小桌子上,用刚买的打火机点了一只烟。
等到整个大脑口鼻都是那股子凉丝丝的呛人味道,她眯起了眼睛,轻轻地吐出来。
舒服了。
在那些曾经与陆简庭一起奋斗的日日夜夜的,四月早就学会了抽烟,比咖啡提神效果好,见效快,还能控制时间。
有的时候一杯咖啡下去能到想睡的时候都睡不着,有的时候又跟有了免疫力一样毫无作用,平白耽误工作效率。
以前程延是不让四月抽烟的,咖啡也不让她碰,其实喝酒也很少带她去,所以她才会一上酒桌就人来疯。
程延哪怕自己熬通宵熬到眼睛通红,也只会让打了一个哈欠的四月赶紧回去睡觉。
四月多倔啊,她觉得打车太贵,也想陪着程延,到了晚上,他们空调也舍不得开,四月就带了家里的小毛毯,困了就靠在程延的椅子旁边眯一会。
醒了觉得饿,就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东西吃。
四月精打细算的,每天规划好了他们两个的开销,一点也不敢超,在便利店里能拿饭团就不买便当,饮料冰淇淋都不看一眼。
有的时候程延看着,就对她说:“我不饿,我的份额也给你。”
四月不信。
程延皱起眉头:“真不饿,我算算法脑子疼,下来晃晃,你好了没有,好了就走吧。”
那个时候他们的愿望甚至只是在上海买房,在这座城市安上一个自己的小家,然后一辈子就可以那样走下去。
四月看着漆黑的马路,吐出最后一口烟,然后抱着膝盖坐在路边,一口一口地吃她买的东西。
故事的结尾,她什么都有了,他也是。
……
第二天的周日,天气特别得好,四月开了两个小时的车,回了一趟苏州的福利院。
院长阿姨还是那个院长阿姨,收到了消息就慈爱地在门口接她,看她买了许多的小蛋糕,帮她拎着,带她进去。
这个四月从小长的地方已经不复往日的痕迹,这些年宋嘉阳为了报答院长阿姨对四月的照顾,一直有在资助,院墙已经翻新,孩子们也再也不用担心物资。
四月把小蛋糕分给小朋友们,就陪院长阿姨走了,林院长带她进去自己的办公室,四月一进屋才发现办公室里的布置一点都没变。
林院长把带过的孩子们获得奖状都贴在自己办公室的墙上,而她后面的一整面墙,都是四月一个人的地盘。
林院长给她倒了杯水,看她一直盯着那面墙,想起了小时候的四月,摸摸她的侧脸,像母亲一样温柔:“我们小四月,都长这么漂亮了,现在这面墙,都贴不下你的奖状了。”
四月低头笑笑,拉住院长阿姨的手:“都怪我,这么久没回来看您,是不是想死我了?”
院长阿姨亲昵地抚摸着她的手:“是的呀,阿姨最想的就是你了。”
四月把头靠在院长阿姨的肩上:“我哥哥说,您最近身体不好,给您安排了体检也不肯去,这里又这么忙,哪里吃得消呀!”
院长阿姨轻轻地拍拍她的脑袋,像小时候一样安抚她:“现在和以前不一样啦,家里都富裕了,这里的孩子没有以前多了,这是好事,我不忙的,你哥哥是个好人,有了钱,我们请得起人,还有这里出去的孩子都会时不时地回来帮衬,我没事。”
四月抬起头:“那也要去看医生,要去做全身检查。”她像个孩子一样撒着娇:“我可忙了,每天工作好辛苦的,你可不能让我分心每天担心你嗷。”
院长阿姨知道她的心意,连忙安抚她,承诺自己下周就去医院检查,四月这才作罢。
院长阿姨陪她在院子里逛了逛,忙别的事情了,四月自己一个人随便溜达,她想起院子后面有一只小秋千,是她小时候每次都要和别的孩子抢的玩具,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四月走到后院,果然看到了那支坐秋千,她走过去,慢悠悠地晃起来。
从这里看过去的建筑已经和小时候大不一样,满眼都是开阔的高楼大厦,直耸云霄。
她短暂地放空中,没有注意到头顶的树干上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抬头,撞上了一双精灵一样的眼睛。
“小精灵”咧着嘴冲她笑着,然后飞快地从树上滑下来,带下一树的落叶,全都落在了林四月的脑袋上。
林四月难得暴躁地看着那只“小精灵”在她面前站定,四月这才发现是个小女孩。
她看着年纪不大,还没上小学的年纪,脸上手上都蹭了灰,笑起来的时候咧着嘴,狡黠的小眼珠滴溜滴溜的。
四月理好自己身上沾上的落叶,看着她,她也悄悄地打量着四月,然后问她:“你就是四月姐姐吗?”
林四月站起身,替她把身上沾着的叶片摘掉:“嗯。”然后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小姑娘笑嘻嘻地把两只爪子伸到衣服后面擦了擦,然后像模像样地朝她伸出手:“院长阿姨每天都提到你,要我们都向你学习。”
四月没去抓那只小爪子,静静地问她:“那你学了吗?”
她可没有从小上树的癖好。
小姑娘眨眨眼睛,哼了一声:“我才不跟你学呢,我有自己的偶像。”
在整个福利院,从上至下二十年,林四月想不到有谁还能超过她,与生俱来的骄傲让林四月也变得孩子气起来,她也冷哼一声:“谁啊?叫出来看看。”
小姑娘抓抓脑袋,朝她勾勾手:“你跟我来。”
四月难得有兴趣地跟着她走,她们穿过小院子,走到了一面孤墙面前。
那本来是一座涂鸦墙,但是所有的孩子都会偷偷地在上面乱写乱画,而且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流行把愿望写在那面墙上。
那一群没有人在意的孩子,根本不知道,愿望是许给在意你的人看的,而他们,从小就不被人惦记着。
只有院长阿姨会偷偷地看到、记下,尽可能地帮他们实现。
四月也曾经在上面写过点什么,她的目光落在墙的右下面,那里…
四月走过去,手指划过那面饱经风霜的墙。
她身边的小女孩也走了过来,用手指着一个名字给她看。
“程延。”
“你知道吗?我的偶像是程延哥哥。”
…
四月的指尖划过那个名字,那个她曾经一笔一画地写上去的“程延”两个字,居然没有被人涂改或者修改,依旧干干净净地印在那里。
程延。
是啊,那曾是她的愿望。
在一众铅笔书本小玩具的愿望里,那两个字像是一道别树一帜的风景,记录下四月曾经最简单也最刻骨的愿望。
四月看向身边的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狡猾地眨眨眼睛,又想起刚刚把一树的落叶都弄到四月头上的事情,她滴溜滴溜地转着眼珠:“我叫八月。”
四月“噗嗤”一声笑出来,小姑娘见被识破了,也不恼:“你笑什么啊?”
四月蹲下来,难得和善地点点她的鼻尖:“禁止套娃。”
小姑娘摸摸脑袋,不知道什么意思。
四月指指那面墙的下面,一个她的身高刚好够得上位置。
那里用歪七八扭地字写着一句:“林思思是程延老婆。”
四月指指那里:“是你写的吧,林思思小朋友。”
小姑娘彻底被戳破了吹的牛皮,又羞又恼,气势汹汹地“哼”了一声:“反正我是不会认输的。”
然后做了个鬼脸就跑开了。
四月看着她跑开的背影,难得心情好地摇摇头,没再看那面墙,转身也离开了。
于是她也没有看见,在那面墙的左边,一个林思思小朋友搬着椅子才能涂改的地方,有人一笔一画地写下了:
愿她平安。
没有主语,只是一个简单的、小小的、愿望。
说明这面墙有毒啊,这些人许的愿望没一个成功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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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四月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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