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款待

礼部尚书府。

临近中午,天气仍是干冷,门口槐树的叶子因为寒冷已经所剩无几,枝头披了浓霜,正逐渐消解。偶有寒鸟飞掠,利落地扑棱着翅膀飞远,来往的行人便不由得缩起手,快步走开了。

苏尚书和苏夫人已在门口等候多时,苏夫人一身苏绣月华锦衫,衬得她端庄娴雅、眉目如画。两人看到苏遇珩一行人,立马走下台阶,迎了过来。

“父亲!母亲!”苏遇珩大喊着,扶温维浔下了马,温维浔向两人行了礼,苏夫人赶忙把手里的暖手炉递给她,她又行礼道谢,却被苏夫人拦住。

苏夫人挽住她的手臂往前走,慈爱地问道:“小浔,这一路还顺利吗?”

温维浔回答:“多谢夫人关心,很顺利。”

苏尚书咳嗽一声,眼眶湿润,朗声道:“好孩子,叫什么夫人,快叫伯父伯母。以前是我们亏待了你,以后来了尚书府,这就是你的家,有什么需要尽管和伯父伯母提,不要拘束。”

“谢谢伯父伯母,没有什么亏待不亏待的,伯父伯母多虑了,我在上郢城也没吃过什么苦的。”温维浔乖巧答道。

苏夫人轻轻握着她的手,唇边带着浅笑:“傻孩子,一家人哪有什么谢不谢的,以后再说个谢字,我可要生气了。”

“父亲、母亲,”苏遇珩心知温维浔的性格,此刻多说也是无益,给松柯安排了活之后,便快步跟上,插了句话:“午饭备好了吗?走了一路,都饿啦。”

“你这个贪吃鬼,当然是备好了。”苏夫人无奈,又转头对温维浔说道:“不知道小浔爱吃什么菜系,我让厨房每样都做了点,都尝一尝,哪样好吃以后再让他们多做点,可好?”

“好。”被伯父家的热情感染,温维浔唇角绽放出轻盈的笑意。

等温维浔进了膳厅,就着侍女们端上的水盆洗了手后,才更知道什么是“热情”。

苏夫人吩咐道:“今日是家宴,你们不必在旁伺候着。上完菜就退下吧,半个时辰后再上糕点和茶汤。”

“是。”侍女们行礼,接着鱼贯而入,一边上菜一边娓娓报着菜名:熏菜金齑玉鲙、玲珑牡丹鮓、桃花虾仁、一品豆腐、烧冬笋、煮麸干、醋溜雪菜、蜜汁火方、凤凰鱼翅、清蒸山药、锅塌山鸡……蒸、卤、烩、烧、拌、炝做法一应俱全,令人眼花缭乱。

离得远一些的菜,侍女们还特意备了小份放在温维浔手边。

苏尚书夹了一筷冬笋放进苏夫人碗里,苏遇珩见状,也夹了一筷给温维浔,解释道:“不知道上郢城有没有吃冬笋的习惯?上京城百姓爱吃冬笋,赞它 ‘金衣白玉,蔬中一绝’。家里的厨师,做冬笋是一绝,入口鲜嫩紧致、甘甜可口,快尝尝。”

温维浔的柳叶眉弯了弯,笑道:“珩哥哥这就不知道了吧?按照上郢城的气候,楠竹差不多在立冬前后开始生长,然后在冬至破土长成冬笋。楠竹适宜生长在温暖湿润的南方,所以上郢城的冬笋,说不定比上京城还多呢。”

苏遇珩奇道:“这你也知道?”

苏夫人忍俊不禁:“你这养尊处优的小兔崽子,早知道就把你扔去上郢城,跟着小浔一起,学学这些庄稼地里的东西,长长见识。”

苏尚书见状,不由得开始怀念旧人:“说起来,我和秋白也是因冬笋结缘。那年科考是在初春,我的包袱被人偷走,路遇秋白,他慷慨解囊,包了我整个科考的路费和茶饭。”

他夹起一块冬笋放进嘴里,品尝那一丝回甘,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后来我才知,他也是寒门出身,我俩考完科举,连等放榜的盘缠都没有了,只好结伴去山上挖冬笋,这冬笋也是救了我们命的好东西啊。”

温维浔低头尝了一口冬笋,内心说不出的酸楚、遗憾与难过,她强忍下自己的心绪,问苏尚书:“伯父,既然我父亲也是参加了科举,为何后来做了将军呢?是考的武举吗?”

这个问题更加戳中了苏尚书的心扉,他放下筷子,眼睛凝视着窗户上的花纹:“那年他是状元,我是榜眼,依照惯例,只有状元可到翰林院入职,榜眼和探花会由皇上任命到不同的地方做太守。”

他的视线描摹着繁复的花纹,心思随着花纹蜿蜒至更久远的岁月里:“后来,皇上敲定了榜眼任命至北笛城,北笛城地处西北要塞,肩负着防御胡羌族的重任。可我自小体弱……”

苏夫人温柔地拍了拍苏尚书的后背,苏遇珩递了杯冒着热气的茶水给父亲。

苏尚书摆了摆手,茶杯还是放在了他面前。新倒的茶水氤氲着水汽扶摇升起,遮住了他的神色,他叹气道:“我身体不好,怕冷、易咳、多病,秋白便自行请缨到北笛城去,换得我入了翰林院。”

他的手虚虚围着水汽,感受着水的温度,不敢想那些年的西北是怎样的光景:“边境苦寒,但秋白能吃苦,练就一身上阵杀敌的本领,和运筹帷幄的智慧。从他镇守北笛起,到回京后,整整十年时间,胡羌族不敢来犯。虽然解决了朝廷的心腹大患,但是想来,皇上也是从那时,就开始忌惮他了吧。”

温维浔的心里,油然生出痛楚和自豪交织的情感。

为了边疆的安定而鞠躬尽瘁的父亲,命陨于翻云覆雨利益至上的朝堂,令人惋惜和痛楚,为父亲不值;

可是她的父亲,为国为兄弟,都甘于奉献和付出,这份胸襟和气魄令她自豪而钦佩。

她注视着水汽后面看不清楚面容的苏伯父,本想伸手挥掉雾气,想想又作罢,便轻声安慰道:“伯父,倘若我父亲临终前回顾这一生,他必定不会为二十多年前的选择后悔。”

三人皆放下筷子,噤了声抬眼望向她。

温维浔捋了捋额前碎发,缓慢而坚定地开口:“忠于国家、义于兄友、护于百姓,父亲此举,成全了所有人,也锤炼了自己的心性和能力。”

她捧起茶杯,手有些颤抖,语气里还弥漫着酸涩:“即便后来遭遇朝堂上的不测,那也并非父亲和伯父可以左右。俗话说众口铄金,父亲行事坦荡,只要获取内心的满足与融洽,便不必在意铺天盖地的流言。”

她又举起茶杯迎向苏尚书,以茶代酒:“所以,伯父也无需有愧于心。君子自当如此,为国为友为民,这是父亲心甘情愿的选择,我为他感到骄傲。也愿伯父不再拿亡友的往事自扰,画地为牢。”

温维浔站起身,身体微微前倾,总结道:“斯人已逝,曾被守护的人能好好活着,才是他最大的欣慰。”

满室寂静,只有山鸡锅塌下的小火苗发出噗噗的声响。

水汽仍在向上涌动,不知沾湿了谁的眼角。

苏尚书霍地站起身,自斟了一大杯酒,碰上温维浔的茶杯,抬头痛饮下,沉声道:“我去看看茶汤有没有做好。”便转身出门了。

一旁的苏夫人,低头悄声抽噎着,帕子已经湿透。

温维浔转过头,望向方才苏伯父凝视的花纹,才发现上面刻画了藻井,勾勒着莲花、忍冬、藤蔓纹的形状,纹饰舒展出青藤绕梁、祥禽凌空、瑞兽攀缘的景象。

她想起先生曾说过自己在西北时的见闻——

“西北的饰物,常仿照中原交木叠涩如井的图案,中置莲花为井心,纹样主要有莲荷纹、忍冬纹、几何纹、云气纹、祥禽瑞兽纹等……”

她低下头,闷闷地想,这水汽确实讨厌啊。

坐在苏夫人对面的苏遇珩察觉到母亲的失态,连忙递了手边另一条帕子过去,苏夫人擦好眼睛,抬头问温维浔:“好孩子,今天的饭菜好吃吗?”

“好吃!”温维浔重重点头,语气轻快,表情已然不复刚才的肃穆。她想了想,带着撒娇的语调,指着一道菜问苏夫人:“伯母,这道菜是什么?我在上郢城从来没吃过呢。”

苏夫人的心情随着她轻快的语气大有好转,笑意晏晏:“这个是熏菜金齑玉鲙,鱼片过油锅,金齑要用蒜、姜、盐、白梅、桔皮、熟栗子肉和粳米饭这七种配料腌制,具体做法我们下次见见厨娘就知道了。”

温维浔继续反客为主,逗苏伯母开心:“这个我爱吃,以后可要让厨娘多做些解解馋。”

“这还不简单?”苏夫人笑得眉眼舒展开来。

苏遇珩见母亲心情好转,也起了兴致,和温维浔聊起上郢城的饮食习惯,和饭桌上种种菜品由来。

苏尚书大步迈入,神色平静。

侍女们紧随其后,上了茶汤和糕点:剪云斫鱼羹、柳叶汤、木樨汤、水晶脍、琥珀饧、宜利少糖瓜蒌、千金碎香饼、乾炙满天星含浆饼和撮高巧装坛样饼。

苏遇珩隐隐觉得不对劲,但仍是和温维浔介绍着上京城除夕的风俗,以及除夕前这段时间里,酒肆茶楼里会有的新鲜活动。

待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苏遇珩才放下筷子,开口问道:“父亲,是出了什么事吗?”

苏尚书眉头锁起,声音沉重:“圣上口谕,除夕夜宴请四品以上大臣。”

苏夫人诧异:“每年不都如此吗?还值得特意下封口谕过来?”

苏尚书目光投向温维浔:“特传口谕,要我们带小浔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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