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霜隐近来心忧，家里两个弟弟马上要院试，田婶昨儿又过来与她通气，说了邓玖要给他提亲。
顾霜隐没第一时间答应下来，他与田婶子说要在两个弟弟院试后和他们商量一番，叫邓玖再等等。
于是这两日，他碰见邓玖总是要回避，有些羞于见他，打心底还总是烦闷。
重来一回，那些事还会发生吗？
顾霜隐手上的针线活停了下来，他轻轻阖上眼，微不可察叹了口气。
别的都无所谓，他自己本就攒了点银子，只是和那个人给他的比起来算是微不足道了。
有了银子，他便不怕顾昭昭再生病，两个弟弟上学也能顺利，这一世能保得他们平安顺遂，他死也无憾了。
天逐渐热了起来，镇上的私塾也热闹起来。今天是顾昭昭第一天上学，先下快中午了，该去接她了。
私塾不远，一里地左右。顾霜隐估摸着时辰，脚踏出裁缝铺门槛，却见一大一小牵着手朝门口走来。
顾昭昭吃着一只云片糕，装书的布包被男人提在另一只手上，慢悠悠慌到了裁缝铺前。
邓玖把顾昭昭递过去开口解释道：“今天先生有急事要走，提前下学，我正好路过把她接回来了。”
顾昭昭嘴巴边上都是糕点渣子，摇摇头道：“叔叔，这个云片糕不好吃，太干了，咱们下次还是吃山楂糕吧。”
顾霜隐低头瞪他，反应过来又去瞪邓玖，有些气道：“你又给他买这些吃食，回来都不吃饭了。”
邓玖心虚，别过眼辩解道：“是我买的，只分给她吃一小块，我下次不给她就是了。”
顾霜隐无奈，低头去戳顾昭昭脑门：“你再犯一次，我饶不了你。”
颇有几分指桑骂槐的意思。
邓玖眼珠子一转调头偷偷想走，顾霜隐抬头用眼神截住他，“你去哪？”
邓玖回头看他，“你最近不是不想见到我吗？我躲开些。”
顾霜隐一愣，低头先把顾昭昭赶去里屋写功课，才回神对邓玖道：“你生气了？”
邓玖没吭声，在顾霜隐的眼神追问下才老实回答：“有一点。”
顾霜隐道：“你托田婶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只是我想等沉州和云帆回来告诉他们，再给你答复。”
邓玖没忍住笑了笑，“好。”
顾霜隐问道：“不生气了吧？”
邓玖摇头，“我好了。”说着从衣服里掏出一只珐琅掐丝的小漆盒，“我自己做的，你试试。”
“是什么？”顾霜隐接过来打开，小盒是一只木簪，刻了一朵玉兰花，并不算特别精致，但看得出下了功夫。
邓玖说：“有点丑是不是？”
顾霜隐忍不住笑了出来，“有点。”
他收下盒子，说道：“下次别做了这个了，你手都受伤了。我不常带簪，再给我买对耳坠子吧。”
邓玖点点头，“我记得了。没事我就先走了。”
“我送你出去。”
邓玖迷惑，“我就住隔壁，两步路就到了，不必送，你忙吧。”
顾霜隐：“……”
邓玖不解风情，顾霜隐也就省下功夫了。“那你走吧。”
走出门不到几息，他又折返回来，“你，若是不愿意也无妨，我毕竟年纪大了，再过三年我就三十三了…”
邓玖说的这句话很艰难，特别是年纪大了，但这是事实，他实在抵赖不得。
顾霜隐有一瞬的错愕，反应过来便似笑非笑盯着他，故意调侃道：“知道了，邓叔。”
眼见邓玖脸色真有些低落时，才上前一步将一方丝帕塞进邓玖手里：“我一直都愿意。再等等我，卿卿。”
从裁缝铺出来，邓玖头都是晕的。回了家，便迫不及待把怀里的丝帕拿出来细细琢磨，很是素净，只在角落绣了一双精致的燕子。
妥帖收好“定情信物”，邓玖才高兴过一瞬，门外忽然有人敲门。
一开门，竟然是杜江山。
杜江山带来一则噩耗，老将军日薄西山，怕是马上要不行了。陈关让杜江山赶紧带着邓玖上京，赶着见老将军最后一面。
杜江山欲言又止，邓玖道：“他还说什么了？”
“不是他说的。”杜江山犹豫道：“老将军还有个孙女，好像有意许给你。”
邓玖冷冷道：“少乱说话，我现在没有官职，人又这么老，还住在乡下，老将军疯了才会这么打算。”
三日后，邓玖从京城大将军府和杜江山出来，他抬头望着炽热的阳光，丝毫不在意身后就是将军府，直言道：“他真的疯了。”
夜里，陈关和嫂子一起被请到邓玖府上。几人围坐在书房激烈讨论起来。
陈关依然不可置信：“真要你娶啊？”
杜江山补充：“是入赘。”
陈关的妻子名作何月如，亲娘老子是开医馆的，自己也精通医术，道：“我看老将军活不过多久了，你不妨拖着。”
邓玖脸色难看，杜江山无奈道：“嫂子你不知道，今儿老将军把他们家里人都叫过来了，这以后不好抵赖啊。”
邓玖将顾霜隐的事先前和他们说了，何月如问道：“你说了你和顾小哥的事吗？”
“说了，”邓玖抚额，“我说我已经定亲，他要我退亲，我不肯。”
陈关插了一嘴问自己妻子：“老将军孙女品貌如何？”
何月如道：“人家高门大户大家闺秀自然无可挑剔。”
“可是，”陈关皱眉，“何苦为难邓玖。将军家后辈不成器，家族日渐式微，按理要找个能帮扶的，可邓玖如今说是个乡野村夫都不为过，如何能够照料这一家子。”
“老将军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议论时，邓玖忽然起身一副要出门的模样，几人惊讶，“你上哪去？”
“回家。”
“啊？”
邓玖头也不回踏出了门，“我要回去成亲。”
屋内，几人面面相觑。
何月如道：“我记得，顾小哥孝期还没满三年。”
陈关道：“哪个庄稼人真守三年孝，他当初也只是自保才不得已而为之。眼下也没什么法子了，我看邓老九就自求多福吧。”
等邓老九风尘仆仆赶回白鹤洼已是深夜。
问过裁缝铺姚裁缝，顾霜隐今儿并不在铺子后就准备赶马往乡下去，田婶子连忙拉住他，“这大半夜你往他家去做什么？”
邓玖这才冷静下来，“那我明天再去。”
田婶子担忧瞧着他，“你先回去歇着吧，这么晚上门对他名声也不好。”
邓玖点点头，“多谢婶子提点，是我太唐突了。”
第二日一早，雾蒙蒙的，顾霜隐收拾完准备带着顾昭昭出门。
门一开却惊讶地愣住了，顾昭昭惊喜道：“邓叔叔你来了！”
顾霜隐瞥他一眼，四下看了看，“先进来。”
邓玖一直没说话，直到顾霜隐问他：“怎么不敲门？”
邓玖才回过神来，他在门口等了半天了，可要真说起来倒还不知如何开口。只好先道：“田婶说今日她有事要关门一天，你不必去上工了。”
顾霜隐低头支开顾昭昭，“你不是困吗？今日学堂先生休沐，回去继续睡吧。”
顾昭昭便配合地打着哈欠回屋了。
邓玖被带着顾霜隐屋子，桌上的簸箕里是码的齐整的针线布料，顾霜隐递给他一杯冷茶，“喝点定定神。”
他看出此人现在心不在焉还有点急切，也不知道急什么。
他在邓玖对面落座，“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想让你和我成亲。”
顾霜隐愣住，“？”
邓玖急忙解释：“只是暂时应个身份和我上趟京城，等你孝期满了才成亲。”
等邓玖将事情娓娓道来后，见顾霜隐神色没有不虞的意思心里才稍微松了口气。
顾霜隐听完道：“那你直接在京城找个人冒充不是更方便？”
话一说完，他便神色有些慌，自知失言，去看邓玖，果然脸色难看。
“我，我只是说你来回奔波太麻烦了…”顾霜隐难得紧张，想找补，“我这就收拾东西同你上京去。”
邓玖一时说不出话来，原以为还有一丝情意，没想到他完全不在乎，心里堵得慌。
“那，多谢你了。”
邓玖此后面对他便更沉默了。无形的隔阂在二人之间横亘，上了京城，在几个好友面前就更明显，明显到杜江山来问他：“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邓玖冷冷开口，“没有。”
杜江山无法，“我说，你和嫂子认个错吧，他看着挺伤心的。你俩还上将军府去一趟要是被看出来怎么办？”
邓玖这才缓缓点头，“我知道了。”
黄昏时分，几人纷纷散去，各回各家。邓玖在书房静坐，天色将沉时门终于被敲响，顾霜隐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盏茶水。
托盘放在桌边，他亲手将茶盏递至邓玖手上，“喝口茶吧。”
邓玖一言不发接过来，不肯抬眼看他。
顾霜隐一手按在桌上，斜斜倚着桌沿仔细瞧他，慢悠悠道：“也不知道昭昭歇下没有？”
邓玖嘴搁在茶盏边喝了一口，道：“有田婶在，你不用担。”
顾霜隐笑道：“我不担心他，我担心的是你。”
邓玖这才抬眼看他，还是不肯应答，眼珠子漆黑直勾勾望着顾霜隐。
顾霜隐凑近他，弯下腰，轻柔的呼吸洒在他额头，他低头吻了吻邓玖鼻尖，求饶似的道：“我错了，别生我气了，好吗？”
邓玖笑纳了这个亲吻，反问道：“你错哪了？”
“我口无遮拦，口是心非。”顾霜隐柔柔靠在他身上，顺势横坐在邓玖腿上，一双清亮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邓玖，真挚万分道：“我心里有你，夫君。”
邓玖就这样被哄得神清气爽，浑身舒坦。顾霜隐还眨巴眨巴眼撒娇，“明天我们要去见老将军，我这样叫你也是为了演习不漏陷，你不会生气吧？”
邓玖长长叹息一声，终于忍不住伸手将他抱进怀里，温香软玉在乎，他也只能无奈地低声喃喃：“拿你没办法…”
顾霜隐笑眯眯赏他一个吻。
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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