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莉艰难地地吞咽了一口并不存在的唾沫，看着眼前肆虐的炮火，她感觉自己仿佛被塞进了一场没有端口的逃杀噩梦里，这短短一天经历的事情已经超越她快要生锈的处理器的极限。
她捂着耳朵，一边奔跑躲避着一颗又一颗朝她落下的炮弹，一边扯着嗓子试图盖过猛烈的炮火声：“你在说什么，什么叫‘不惜一切代价剿杀每一处生命迹象’，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男人的回答冷酷无情。
娜塔莉第二次因为他抓狂：“可为什么会这样，总得有个原因——”
对方一直紧缩的精神力忽然爆发：“因为我还活着！”
磅礴的精神力轰然击中一枚即将砸在娜塔莉背上的重力折叠弹，他闷哼一声，竟硬生生扭转了弹道，撞向不远处的一座小型山脉。
脑海中，段笃生垂下眼帘，气息不似从前平静。
“我还活着，”他轻轻开口，“他们不会放过我，这就是原因。”
“什么？”
娜塔莉转身，只看到替她挡了炮弹的山脉因为折叠的重力场顷刻间变得扭曲，崩溃成瀑布般倾泻而下的碎石齑粉，整个人陷入一种恍惚。
段笃生注视着炮火连天的地平线，一字一句说道：“娜塔莉，我是个战犯，是整个星际迄今为止最大的战犯，是挑起第二次星战的历史罪人，只有我灰飞烟灭，人类与人工智能才会出现一丝和平的可能，所以，我曾经亲手处决了我自己。”
停顿片刻，他收回目光，静静注视着脑海外的仿生姬：“可我现在并没有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一场新的大战？”
“不仅仅，”段笃生缓缓摇头，“我活着，意味着三十七年前的战争从未结束，现在，此刻，屠刀与炮火已经对准了这里所有的生物，所有可能成为我意识载体的生物，包括你，娜塔莉。”
语毕，两人之间陷入一片死寂。
良久，两人忽然同时开口——
“我该怎么救你？”
“炸了我。”
娜塔莉喉咙发紧：“你说什么？”
“炸了我，像你本来要做的那样，”他的声音平静而残忍，似乎早就接受过这样的宿命，“我本就是历史里的一件遗物，否则，今天过后，摩梭星，整个第十二星系，还有你，都将和我一起成为宇宙里的孤魂野鬼。”
她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不行，你才刚刚重新见到这个世界，还救了我的命，我……我们好好想想，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说话间，又一颗炮弹砸下，大地晃动，炽热的烈焰四处乱窜，贴地的火舌舔舐着最近的物件，火光中传来血肉的哀嚎，旁边是另一只生物痛失朋友的悲鸣。
“没有别的办法，”他的声音透出一种平静的哀伤，“我的精神力不完善也不稳定，我不确定如果再一次自爆会造成什么结果，所以，娜塔莉，只能由你来。”
娜塔莉脸色难看：“你……”
一瞬间，她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倾泻而出，语言系统竟一时间梗住。
她想说，你不是杀伐果断的和平之刃吗？
你不是凶名毕露的一号叛将吗？
你不是曾经号称人挡杀人神挡杀神，永远高悬在共和国头顶上的那柄屠刀吗？
你，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抱薪救火，认为只要自己死亡就能让和平复活的……懦夫了呢？
可最终，她什么都没问，只是深吸一口气将他否决：“这太荒唐了，段笃生！我们还没有山穷水尽，你就这么确定你死后，他们会善罢甘休吗？段将军！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四十年前，发生在任何一片你曾经厮杀过的战场上，你觉得你会下出这种命令吗？”
这一次，脑海里没有回答。
娜塔莉面露讽刺，缓缓摇头：“段将军，你简直太荒唐了。”
停顿片刻，她一字一句：“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但我知道，
无论联邦还是王城，无论人类还是人工智能，都没有理由将炮口对准自己的同胞和子民，如果我必须要做点什么，那也是要阻止他们，哪怕尝试一下……”
“我尝试过，”段笃生忽然开口，语气冰冷近乎无情，“娜塔莉，可我尝试的结果是被钉在人类的耻辱柱上，永远不能翻身！从人类制造出枪炮的第一天起，它们对准着的就不只是异族的威胁，还有同族的反抗，这是每一个时代的法则！”
“不，”她缓缓摇头，声音极轻却咬牙切齿，“你根本不认同这个法则，你只是害怕了，承认吧，如果真的有一种和平，是通过杀死弱者和愚民才能达成的，那就不是真正的和平，而是僵尸！是某个自称和平低劣的模仿品！”
回应她的，是段笃生寂静的沉默。
忽然，天空中传来沉重的轰鸣，浓烟翻腾的大气中，一艘巨大的黑色鲸形装甲星舰肉眼可见地逼近，渐渐显露庞然巨量的身躯，数排黝黑的激光炮口和离子炮口对准整座星球，舰身上清晰地刻画着一枚红色王冠标志，写着“红皇后”三个字。
娜塔莉抬头，目光落在这枚标志上，倒吸一口凉气：“红皇后科技公司……”
段笃生深吸一口气，微微松动的目光重新变硬坚硬、冷酷，语气更加凝重和不可置喙，甚至试图动用精神力将她被迫休眠。
“等一切结束以后，娜塔莉，回家去，好好休息一场，把今天的一切都当作一场梦……”
“等等！”
她忽然喊出声，机械眼眸渐渐迸发出极大的光彩，“是红皇后科技公司，段笃生，是红皇后科技公司！我知道怎么做了，我想到办法了！”
“什么？”
她飞快地滑出控制面板，仿生手指迅速上下翻飞操作：“段笃生，我真的想到办法了，路上跟你慢慢解释，现在，相信我！”
段笃生凝视着仿生姬眼眸里熠熠闪耀的光芒，心头一动，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她。
“你需要我做什么？”
“帮我保持体温，至少让我在超低温环境中活动三个小时，我需要找一个人。”
“……好。”
被血与火照亮的夜空下，一具机械躯体承载着两颗灵魂，奔跑在废墟与荒原上。
段笃生的精神力不断输出，将娜塔莉周围的空气加热成一个温度舒适的气茧，包裹在她身上，使仿生姬整个身体被一圈白色的水汽围绕。
“你要找谁？”
“罗密欧，我的一个朋友，他手里有我的核心盘。”
“核心盘？”
“没错，红皇后科技公司，前身是共和国科研部，”娜塔莉一边奔跑，一边向段笃生解释道，“《白钟协定》撕毁后，人类与人工智能的联合政府虽然宣告破裂，但两方共同继承了共和国的科研成果，人类成立星联邦，建立了独立于政府的红皇后科技公司，而人工智能回归八大王廷的封臣统治，由八名最高智慧进行王廷间的科技共享。”
“但是，”她微微停顿，继续说道：“无论哪一方的生产线，都是由共和国生产线改造的，至今为止从来没有核心变化，也就是说，大到星舰，小到仿生战士，他们都是同一套基础系统，只是向不同的方向进行升级，我也一样。”
无论历史如何编写都无法反驳一件事，在人类与AI联合执政的共和国时期，生命科技建树实现了从0到1的飞越，无论两方分裂后如何各自发展，终究无法超越上一个时代的科技革命，就如同远古人类时期，无论蒸汽机的形态与速度如何进化，依旧奔跑在一条超越不了时间的轨道上。
“所以，你也是升级过的系统？”段笃生忽然开口。
“啧，那当然了！”娜塔莉目光微微游移，声音忽然响亮了起来，“难道你以为我这种高端的机型，会是什么很低级的系统吗？”
“啧，”段笃生学着她声音一挑，假装听不出的她虚张声势，“不知阁下是？”
娜塔莉清清嗓子，神气十足：“本人，L0321型号的军用间谍型人工智能，核心盘的功能区上配置了一枚足以覆盖一支常规型卫队的电磁脉冲芯片，甚至，如果我能接入一种普通激光能源功率60倍以上的能源，咳，比如高纯度的精神力，我就能在30秒内瘫痪掉两支神威级舰队所有的电子系统，所以——你最好小心点。”
段笃生眉心微动，煞有介事地“嗯”了一声：“原来是要我做苦力。”
“喏，我刚刚测量过了，你的精神力几乎相当于普通激光的200倍，我说的这一切都是完全可行的，而你——”她朝空气伸出一根食指，同样煞有介事地摇了摇，“没有理由拒绝。”
段笃生睨着她，微微摇头：“果然是资本家的产物。”
“哼，”娜塔莉得意一笑，“别灰心，老古董，这些都是你把自己当烟花炸上天以后才发生的，所以说，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段笃生眼皮一撩，目光在她身上默默停驻良久，又淡淡移开。
“德行。”
找到罗密欧的时候，地面第一轮炮火渐渐停息，对方正躲在一扇破破烂烂的卫星接收器底下，两条机械腿颤颤巍巍地打着冷战，怀里还紧紧抱着那块小花围裙包裹的豆腐块。
见到娜塔莉，罗密欧“噌”地从接收器底下窜出来，一头撞了过来，趴在她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叫：“我去你大爷的娜塔莉，你死哪去了，老子要担心死你了你知不知道！我……我还以为你死路上了！”
娜塔莉被撞得一趔蹶，踉跄后退两步才稳住了重心。
脑海里，段笃生一脸便秘的表**言又止：“你朋友？”
肩膀上，罗密欧哭号的分贝不减，娜塔莉略显尴尬地“嗯”了一声。
见段笃生沉默，她抹了把被蹭上机油的肩膀，更加尴尬地找补：“他平时不这样。”
正在嚎叫的罗密欧“腾”地从她肩膀上抬起头，一脸狐疑：“你在跟谁说话？”
“没谁，”娜塔莉好不容易恢复自由，赶忙后退一步，“罗密欧，我的核心盘还在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