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起,县内街道的人已经很少了。
弘济医馆门檐上挂着的铃铛还没取下,被风吹的作响,屋内还亮着烛火。
“好了,已经没什么问题。”老者从内帘走出将药箱搁置在了外面的桌子上。
“多谢吕仙医,要不是您我这一条胳膊都废了。”中年男子将粗布衣裳穿好从内帘出来连忙跪下致谢。
“快起吧。你拿来的鱼我收了,但铜钱你拿回去吧。”吕医师示意柜台上包药的徒弟赵全。
赵全会意,连忙从药柜里走出,将包好的一提子药和一个有些破旧的棕色钱袋递到了中年男子的怀中。
男子还在推搡,赵全笑了笑拍了拍男人推搡的手道:“娃娃还小着呢,你拿好了。你也知道吕医师就好口鱼,既收了礼更不能再多收了。”
中年男子心里一阵感激,他深深拜了礼才离开。
“大牛怎么不在,今日不是他当值记录吗?”吕医师坐回了桌案翻看着今日的行诊医录随口道。
赵全在柜台上清点着药柜里的库存。
“决明子……”
听到师傅的一问,想了想便笑了“哦,他啊,师傅还不知道他多稀罕他娃娃,阿娇生辰他当然是回去了。”
“嗯,那你就多辛苦些了。”吕医师的手轻轻将录记放在柜架上的行卷至上摆好,稳健地迈着步开了侧门回了内院。
月色亮起,雾气弥漫。
窗外打更人的声音被风吹的零散,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赵全打了个哈欠,一个人在前厅抄录白天送来的药材,一边写一边核对数量。
弄好之后,他起身向往常一样准备几副治疗伤寒的药拿布包好,再用细麻绳捆在一块,挂在了杆子上,就吹了火烛,拿着夜灯出了医馆。
放下夜灯,把锁子扣起闭门。
陈大牛不在,他今夜算是苦了,明日大牛来了该好好收拾他,得先去萍聚酒铺给他请一坛好酒,他才肯勉强原谅他。
这样想着,赵全心情好了不少。
手里刚取出桐管,锁好了门便听到有人喊叫他,声音有些熟悉“赵全!开门,快!”
他一看是官衙的几个人,都迈着步跑过来,在最前面的领头肩膀上扛着个人。
平日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必定是人命关天了,也不敢耽误连忙开了门。
人被放到医馆内的床板上,他一看愣了。
看样子还是个小娃娃,全身烧伤没有一处完好的,半边脸都烫伤了,血淋淋的看着就可怖。
赵全暂时处理了皮外伤,就连忙去内院请吕医师,毕竟他只是学徒,医术略懂就半吊子罢了,伤寒类似的杂病这些他会配药,药膳之类他懂,但这大面积的烧伤可一点也不敢耽搁了。
请了吕医师,他便拿着称勺按照吩咐取药材,一边取一边问坐在凳子上休息的县衙官兵“这小娃娃怎么烧成这样的?”
周遭几个官兵都沉默着,领头王兆平倒了口茶连忙咽下,平息着呼吸却还是说不出来。
有些死寂的空气里,没有一点声响。
最终,王兆平张了几下嘴开口,声音发着颤“平桃村大火,全没了。”
怎么可能全没了啊。
不可能吧。
那大牛呢?他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赵全接受不了,手里的称勺跌落都没有缓过神来。
“……我们第二批去的,就看到这女娃娃就往里面冲,幸好跑的不深,有人看到她的模样了,说这是大牛的娃。”
“一个村的人啊,活生生的人啊,说没就没了,怎么可能啊,明明今早巡逻还看到大牛拉着车呢。”几乎哽咽。
几个人都沉默着,南阳县很小,所以村和村之间,县城里大家基本都认识,就算不认识也都有过照面,你是谁的亲戚,你和谁家有什么关系,都知道。
死寂的氛围没有人再开口,为熟悉的人而祭奠,为死去的人而默哀。
都知道不可能,怎么可能一场大火全都没了呢。
沉寂之中,一道苍老的声音道:“六十年前,也有这么一场大火,不过发生在秘境之后了。”
“那时候我和师傅离开药谷来南阳没多久,大火烧了三个村子,竟然无人生还,那时候府衙坐的还不是林县尉,上一任县尉请求彻查却后来横死在府衙内。” 吕医师拿着搅好的药膏覆在陈阿娇的皮肤上,轻轻的,眼里带着悲悯。
赵全看着吕医师上好了药,便递了绷带和白纱。
吕医师接过慢慢拆开,道:“秘境,本就不干系凡人。修真妖魔之争,却祸害民众,大火起的突然却不允许继续追查,妖魔尚且好说,但若……”
未尽之意,四下皆会意。
窗外是死寂的冷月,仿佛在嘲弄凡人的无力。
善恶有报,当黑白颠倒谁又有罪,谁又有得。
“秘境快开了。县衙都准备妥当了,周边的民众已入城内暂居。联盟的降妖师和几大宗守镜弟子也已经在秘境周围布结界了。至于靠近城内者无告身,路引等凭证,立斩。”王兆平道。
秘境每开,就会有大事,为不殃及民众,朝廷和修真达成了一致的保护措施,在周边修整,修真人不得入内城,交易所在城外百里由隆昌盟会和通天司进行巡查,保护。
“你们回去吧,顺便告诉林县尉医谷那边已经同意了。”吕医师起身。
“是,告辞。”几人拿起桌上的佩刀起身行礼离开。
赵全手捏着衣角始终低着头。
“把娃娃搬到里屋,夜里凉。”吕医师关了窗户叹了口气进了内院。
赵全点了点头,把陈阿娇搬进了内院的里屋。
沉重的事情让人感到压抑,赵全眼神空洞,他还是不敢相信。
他无妻无子,除了师傅就是陈大牛陪着他。
他经常自诩比陈大牛这个来做工的强多了,但对方有妻有子,日子平淡倒也幸福美满,说嫉妒是有一点,但更多是羡慕和祝福。
陈大牛不仅是他的医馆里平日相处的伙伴,更多来说是朋友。
说来可笑明明是一个农夫却死命爱读书,明明是一个粗人却喜欢药理,天天惦记着家里长家里短。
回忆之中那个憨厚老实的人永远带着笑,那么傻。
“阿娇叫我大牛了,我好高兴,走走走,请你喝酒。”在别人眼里孩子叫爹的名字是不敬,陈大牛那里是欢喜。
“卫兰带着娃娃去山上了,娃娃认得我给她看过的草药呢。”他高兴的下梯子却摔了脚踝,养了几日才消肿。
“今年过年我带着家里人来热闹热闹,给孩子认认亲人。”他把医馆的人都当做自己的亲人。
“明天帮我啊,我给娃娃过了生辰再来。”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拉着车就走了。
今早还鲜活的人,活生生的人,怎么能,没了……
赵全陷入了茫然,他看着床板的姑娘,最终关闭了房门。
死寂之中,什么也不剩了,只有黑夜与白昼的交替,晨曦渡了残留的夜色,一切深沉化为虚空。
虚幻之间,火光一片,吞没着人的一切,湮没了一切生的存在。
好热……好疼……
仿佛在烈火之中被煅烧,最终陷入了死寂之中。
狭窄的房间,中药熬制的气味叫人又热又闷,床板上躺着的人被白纱裹的严实。
屏风的中药咕嘟嘟冒着气泡,床板上一双杏眼有些茫然。
“?”
陈阿娇动了动却完全没有施展不了身体,晃动了几下还是被捆的紧,于是乎在床榻上蛄蛹,身上几处伤口崩开,鲜血渗出在了绷带上晕染了一片。
赵全刚从正堂里取了烧好的药葫芦过来,刚推开门,心灵就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先不说陈阿娇现在这样子极其诡异的姿态,关键是伤口绷血了。
赵全把碗放在一边赶紧上前,却又不敢动,只好带着被子把人卷起来,一边卷一边道“别动啊,别动。”
陈阿娇岂是听话的,她一双眼盯着人,身子挣扎的厉害,想说话声音却怎么也发不出来只得用喉咙低吼,像个凶兽,抵触的厉害。
赵全已经弄的身心疲惫,拿了个麻绳把人连带着被子绑好才松了口气“小女娃娃,你力气可真不小啊。”
“陈大牛家的阿娇对吧?”赵全叹了口气。
听到陈大牛,陈阿娇的脸扭着看着人,声音嘶嘶的吼叫。
“你点头就好。听我说,你现在在你爹做工的医馆里,记得我吗?赵全,你赵叔叔。娃娃乖,你别再乱动了,血都绷开了。”他劝着希望有点用,果然,听到了大牛就乖了许多,眼见不动了,他便去一边倒药了,内心却是止不住的心疼与酸涩。
手里倒着药,昨夜的情景却在脑海一遍遍重复。
恍惚间,药碗碎了一地。
“大……牛……大牛。”陈阿娇的脸看着屋顶,嘴里终于能喊出声了,眼神空洞的流着泪。
她什么都没找到,没找到大牛,没找到卫娘子。
没有歌声,没有人叫她。
什么都没有。
她想听卫娘子唱歌,唱好听的歌。
终是忍不住,赵全瘫在地上陷入了沉默,泪落衣襟,不知是悲痛着谁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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