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顶日升又随流云轻移,三月春风自山巅拂下,玉山脚下,长队蜿蜒如龙。
晋昭精神不大好,跨在马背上,单手捏着缰绳,被太阳晒得垂下眉眼。
一边被裴筵带着的小顺更是哈欠连天、神色恹恹。
饶是裴筵再迟钝,也看出不对来,他冷笑着开口:“你俩昨晚去做贼了?”
小顺顿时清醒几分,连忙打直了背,眼神慌张:“没有……没有……”
晋昭握着马鞭的手抬起遮了遮阳,她看向远处,双眼微微眯起,没搭理裴筵。
裴筵已经被晋昭忽视惯了,只冷哼一声,也懒得跟她计较,转过头,顺着晋昭的视线看过去。
“哟,还真被你猜中了。”
裴筵嘴角咧开,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瞧着前方道路正中立着的人,他眼神玩味道:“这小子居然真跑回来了。”
马匹前行,晋昭轻轻扯动缰绳,停在了吴双身侧。
“你这是想好了?”裴筵调笑道,“先说好,可没马配给你,得走回州里。”
吴双不说话,只恶狠狠瞪着端坐在马上的晋昭。
晋昭也不说话,居高临下看着晋昭,等着他开口。
吴双腮帮紧咬,良久,才从牙缝里蹦出句:“你派人跟我?”
裴筵顿时愣住,看向晋昭,转过头,这才发现道旁立着的傅泉。
傅泉背着弓箭,遥遥向他们行了一礼。
晋昭面上一丝愧疚之色都没有,转过头向傅泉颔首,对吴双道:“不派人跟着,谁知道你下了山会不会行恶事?”
吴双仰头盯着晋昭,逆着阳光,他被晋昭的阴影笼罩,只觉得这人黑到了姥姥家:“你凭什么这么想我?”
晋昭睨着吴双,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唇角掀起一抹凉薄的笑:“凭什么?凭你是山匪。凭你们在这玉山脚底做的恶事,我能搜出一箩筐来。”
吴双唇角发颤,眼里的怒意压都压不住,他抬手指着傅泉:“那你要他带着箭,是要杀我?”
晋昭指尖敲了敲马鞭,不置可否:“有何不可?”
“你不是答应师父……”
“答应什么?留你一命?”晋昭蔑视吴双,眼底满是嘲弄,“我先是锦州的官员,然后才是我个人,凡事先对锦州百姓负责,你若要为害一方,我自是要杀你。”
“那你还能让他跟我一辈子吗!”吴双怒喝,觉得晋昭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你这个冠冕堂皇的狗官!”
一旁的詹平顿时变了脸色,要上前抓住吴双,可晋昭却抬手拦住了他。
晋昭俯视着吴双,并不将他的愤怒放在眼里,她嘲弄道:“跟你一辈子又如何?你是我放的,我自然也要将你看牢了,免得伤人。”
吴双怒不可遏:“我又不是畜生!不需要人管着!”
晋昭抬眉,忽地笑了:“我可没把你当畜生,是你自己这样说的。”
见吴双没了声音,晋昭端正了身躯,牵起缰绳:“说完了?不想随军就走吧,别在这挡路了。”
马儿抬起头,往前走几步,却被吴双拦住。
晋昭挑眉,吴双抓着马鞍,与她对视。
“谁说我不想随军了?”吴双瞪着晋昭,“我要当新营的百夫长。”
“呵……”晋昭嗤笑,与裴筵对视一眼,二人皆是苦笑,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这一幕落在了吴双的眼里,他只觉得两人是在嘲笑他:“你们不用觉得我不自量力,我自认有这个实力。”
“行啊。”裴筵握着马鞭,笑得眉不见眼,“但想当百夫长的可不止你一个,想要,自己去争,先说好,没争到可不许逃跑。”
“我不会逃。”吴双抬头看向裴筵,“只要你们不使绊子。”
晋昭轻笑,道:“若能服众,我等定不阻拦。”
……
队伍后方,马车轱辘声响,车帘被轻轻掀起。
林柏怎么也没想到,吴双又回来了。
他看着跟在队伍最前的人,顿时有些慌张起来。
“柏哥哥?”
林柏被吓了一跳,颤着手将车帘放下,勉强在脸上挤出笑来:“吵醒你了?”
段从南面色惨白,虚弱地靠在软垫上,摇头道:“外头可是有什么事?我瞧你脸色不好。”
林柏慌忙低下头,可转而,他眼底精光闪过,再抬头时,面上满是苦涩与无奈:“我瞧着吴双回来了。”
“哦?”段从南调整了下坐姿,目光在林柏脸上扫过,仔仔细细地观察他的神情,良久,才笑道,“到底是兄弟一场,吴大哥能回来,你不高兴?”
“我自是为他高兴。”林柏笑得勉强,“他回来了,兄弟们定会拥护他当百夫长……”
“嗯……”段从南点头,“军中任职,能者居之,若能如此,我们做弟妹的,也自当为大哥高兴。”
“南南……”见段从南没顺着自己的意思将话说下去,林柏神色微变,靠到了她身边,道,“嫁与我这白丁为妻,委屈你了。”
段从南浅笑着摇头,看着林柏道:“能与你在一起,便是上山为匪,也是无妨。”
林柏唇角微僵,握住段从南的手,满脸深情:“只要我们夫妇一心,吃再多的苦也无妨。”
段从南垂眸,看着林柏的手,可只能想起他沾满鲜血的模样,她没由来地泛起恶心来。
段从南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出来:“嗯……”
*
日落之时,晋昭他们总算回到了锦州州府。
城外,段从开站在城墙下,心急如焚。
甫一见着晋昭、裴筵靠近下马,他便冲了过来:“南南呢?”
裴筵侧过身,向队伍后的马车扬了扬下巴。
段从开便小跑了过去。
“哎哟,大人,您可慢点,小心摔着……”段五眼疾手快地扶住差点栽倒的段从开。
可段从开顾不得那些了,他抬手掀起马车的布帘。
帘子被掀起的瞬间,段从南与段从开便对视上了,瞧着面色惨白、布衣荆钗的段从南,段从开顿时眼眶就红了。
“阿兄……”段从南嘴唇轻抿,对家人的思念盖过了她对做错事的恐惧,“我错了……”
段从开抓着布帘的手骨节泛白,顿时所有的责怪之情都荡然无存,他爬进马车,一掌拂开一边的林柏,弯下腰,双眼潮湿地望着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妹妹,许久,才颤着唇道:“瘦了……”
段从南惭愧地低下头。
段从开跪在车板上,轻轻抱住段从南,拍拍她的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段从南顿时泪如泉涌,搂住段从开的脖子,可不料扯到了伤口,顿时疼得面色都白了几分。
“嘶——”
段从开顿时紧张起来,握着段从南的肩,上下查看:“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有伤?”
段从南顿时心虚起来,回避段从开的视线。
“是我不好。”一旁的林柏插进话来,“都是我,没保护好南南……”
“这是怎么回事!”段从开回头,看向林柏,目光凌厉。
段从南见势不对,想拦着林柏:“没事,我这伤不重……”
可林柏根本不听段从南的,满眼都是沉痛:“昨日寨中出了乱子,慌乱中有人伤了她,是我不好,没能护住她,还险些教她丢了性命。”
段从开的眼神顿时阴狠起来:“何人伤的她?”
“够了!”段从南难得地吼出声来,“不要再说了!”
林柏一愣,记忆里,段从南一向都是那副温婉柔顺的大家闺秀,他从未见过段从南生气的模样,就连红个脸也不曾。
段从开连忙扶住了段从南,神色关切又带了些小心翼翼:“好了,好了,别生气,我不问了,别伤了身子……”
可林柏掩下眼底的阴沉,全然不顾段从南的意愿,他开口道:“是吴双。”
此言一出,段从开手下一顿。
段从南抬头看向林柏,眼里带了一丝疑惑,但更多的是怒意。
林柏看向段从南,满眼的深情与关切,道:“抱歉南南,我这都是为你好,我不能帮你隐瞒,万一他要再伤你怎么办?”
段从南忽地笑了,只觉得嘲讽,她嘴角微扯,笑时腹腔震动,牵得伤口撕裂。
段从开见到段从南腹部渗出的血渍,顿时神色大变:“来人!”
“你……你很好……”段从南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她盯着林柏,眼角泛红,她摇着头,眼底满是荒凉,“我真得好好谢谢你……”
林柏察觉到段从南的不对来,可他只当她是闹了大小姐脾气,来日讲些甜言蜜语便能哄回来,他并没有将段从南的情绪放在眼底。
林柏衣冠端正,面上皆是无奈的笑,几分深情不达眼底,他宠溺道:“南南,莫要生气了。”
“行了。”段从开一记眼刀扫过去,“滚出去。”
林柏顿时面色一僵,瞬间闭了嘴,抬眼又撞上段从开的冷眼。
“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是。”林柏低下头,压下眼底的阴翳,弯下腰,撤出了马车。
……
队伍最前方,裴筵牵着马,瞧着林柏背赶出马车,紧接着军医被请了进去。
他挑了挑眉,偏头对吴双道:“你麻烦大了。”
吴双莫名,皱起眉:“什么麻烦?”
裴筵轻笑着看向他:“段家那傻丫头,是你捅的吧。”
“哼……”吴双脸色顿时冷下,“那不是她自己往我刀上扑?”
说到此处,吴双看向马车边的林柏,眼神不自觉狠戾起来。
远处,林柏回头,顿时对上了吴双的眼神。
刹那间,林柏汗毛倒竖,胆寒起来,他不动声色靠向车辙,躲开吴双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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