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为难地立在原地有一会,虞循拿回夜明珠,宽解道:“事出有因,相信他们不会怪罪。不过前头的场面恐怕更惨烈,你们还是留在此处吧。”
这次虞循不等宁知越反应,先提脚埋了出去,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稳重、坚定。
羽书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行进十来步,便停下步子定在了原地,视线望着离他们一步之遥的地面隆起的一堆小土坡……
两人沉默了片刻,心知肚明,这一片地势平坦,又怎会只在这一处挨着粗壮的树干边摞起一堆土坡,且荧光发散的最外缘,伸出一双被野兽啃噬过的脚,血肉模糊间露出森森白骨。
虞循和羽书都没说话,往边上绕开一步,近前去,视线不忍去端详那些被咬得残缺的尸体。
证据就在眼前,却残忍地让人不敢直视。
除去曝尸荒野,被野兽撕咬得面目全非的惨烈,被扯破的衣衫上满是被鞭打、刀刺留下的窟窿,而那些残骸的骨骼上也有钝器砸过,利刃劈砍的痕迹,甚至其中有一具男尸的腕骨被齐整地剁开……
虞循忍住胸口的不适避开视线,举着夜明珠朝四周探看了一圈。
地上散布的阴影横七竖八,细细清点过,共有六具,四名男子、两名女子,衣衫破碎,皮肉分离,血迹还未完全干,更还不曾有**的迹象,以此推算,他们被搬运到此地也不算太久,而在他们到来之前,林子里的野兽已经饱餐离去。
从这些随意散落的尸体来看,庄子上运尸的人并不在意这些死者的身后事,未曾替亡者挖坟起冢,可这就生出一个疑问来,依照簿册上的记载和阿荷的说法,庄子里的尸体都被扔在林子里,地面零星凸起的白骨显然是时日已久沉积在枯枝腐土之下,但总会有数月内遇害,尸身尚在腐烂的吧?
他寻了方圆三丈之地都没有看到,却在沿着周边地面探查时发现,这些半隐半现的尸骨排列的方式很有规律,以尸体散落之地为起点,往周边走上十来步,被掩埋的尸骨便从此处往外扩散,排列有序,深浅近似,似乎是有人刻意而为的。
怀揣着这一点疑虑,他顺着这个规律与羽书分头往边缘走,约有百步,散在空气中的腐臭味浓厚起来。
虞循停下步子,捡了枯枝拨开地面的土壤,腐叶松软,下层的软泥里渗出泥水,再往下轻轻一戳,泥水咕咚一声全往那个小洞里退下去。
若是尸身已成白骨,底下不会是这样的情形,除非……
想到那种情形,虞循顿觉反胃,再看那点黑洞洞的小孔时,眼前恍惚,竟觉得那方小孔边缘有微微的起伏,像是虫子在蠕动一般。
猜测已经得到印证,虞循猛地回身,按住欲吐的胸口,走回原处去。
羽书也已折返,一手撑着树干,一手捂着胸频频欲吐,芙蕖嫌弃又担忧地与他嘀咕着什么,宁知越则在阿荷身边立身往前面暗处张望。
看到虞循,她本想迎上前去,脚下却像是被缠住,一步都动不了。虞循朝他摆了摆手,自往她身边快步走来。
宁知越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没瞧出大碍,只脸色与羽书一样,颇有些难看。
“怎么样?有发现吗?”
虞循沉重地点了点头,“的确有人特意埋过尸体,但应当不是庄子里的人所为。”
“那就是阿荷说的那个‘鬼魂’?李漳、赵复,还有祝十娘夫妇俩不可能有这个闲心做这些事,曹襄与曹荣似乎有龃龉,但也不至于如此好心,还会有谁?”
折返途中他也想过,能做下此事的人一定早已知晓庄子的存在,也知晓庄子里有着怎样的勾当,才能为这些死去的无辜之人挣得方寸安息之地,不止如此,他还得对贾家村这一片熟悉,才能娴熟行事、安然避开庄子里的人,但这样的人……他目前也还想不到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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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半会得不出个结论,但有这些尸骸的存在,又为贾源等人的罪恶增添了新的证据,当务之急,还是得先离开此地,才抢在贾源等人毁尸灭迹之前救下庄子里还在受酷刑的人。
宁知越道:“吴秋宗救的那人极有可能重伤不治,或是气息微弱被当作死者扔在这里。以这里为起点,他能逃命出去,想来我们现在所在离出口不远了。”
虞循点头,不再停留,继续上路,往东边去寻找宁知越说的那道河流。
这一路上,几人没再说话,虞循走在前头辨路,羽书背着阿荷,宁知越和芙蕖则在左右留神四下的动静。
不止走了多久,宁知越已觉脚下沉重,步子减缓,林间视野却逐渐开阔,枝叶间透出几缕微光,天已经亮了,但前路还有多远?
宁知越不禁忧愁起来,玄素和姜盈盈对贾家村访查过数次,依此描画出的地图应当不会有错,但这林子未免也太大了些,这路得走到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正这时,走在最前的虞循停下脚步,迟疑了片刻,回身来问:“你们听,似乎有水流声……”
“那是快要出林子了?”芙蕖难得一见的雀跃着,不等细听,越过一众人,直奔着前路探去,一眨眼的功夫,已经看不见人影。
宁知越拖着沉重的脚步跟上前,在虞循身边立定,静心倾听了片刻,前方似乎真有“泠泠”的脆响飘来。
宁知越面上的疲态难掩,虞循道:“你与羽书、阿荷先在原地休息一会,我也去前路看一看……”
话音未落,芙蕖提着裙摆欢快地跑回来,“娘子、郎君,出去的路就在前面,林子外有一片芦苇地,穿过去就是那条河道了。奴婢方才瞧见河面有只小船,已招呼船夫过来,咱们过去便能上船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有了这话,几人悬着的心都松懈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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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夫是个年过半百的老汉,面目慈祥,言语和善,宁知越只说他们一行是外出踏春迷了路,还救受伤的阿荷,那老汉便热心肠地让几人上船,匆匆往对岸划去。
渡了河,他们才从老汉口中得知,河道对岸有一个小村落,住着七八户人家,而那一片地界已是南漳县所属辖地了。
村子不大,邻里间相隔不远。许是天色尚早,村子里只有两三户人家开了门,在自家院子里收拾劳作着,见了老汉都乐呵地打招呼。
老汉一一回应了,却不多话,领着宁知越几人往自家院子里去,还不待靠近,已高声吆喝起来:“阿贵他娘,快准备些茶水吃食,可等不得哩。”
“糟老头子,什么时候少了你一口吃的……”那头篱笆边上出来一个老妇人,口中一边粗声抱怨,一边往这头张望,瞧见老汉身后跟着一行人,当即住了口。
宁知越几人也已到近前来,朝那老妇人掬了一礼,老妇人面上有些讪然,却与老汉如出一辙地热情,“啊呀,是有远客来了……热茶和饭食都有,快些进屋里来。”
说着忙引了一行人往屋里去,又吆喝着儿子儿媳将茶水饭食摆出来。
眼下还天还未大亮,屋子里只燃着一盏灯,并不明亮,老汉和老妇人张罗五人坐下,请用了茶水饭食,才又细问他们是从何处辗转到此处的。
有宁知越之前简略的说辞,虞循顺着她的话道:“我们近来在南漳县城里小住瞧着近来春色正好,出城来踏青,一时不察迷了路。迷迷糊糊转了许久不见出路,又遇上这位小娘子孤身一人,又伤了腿,只好带上她,寻摸了一夜,这才遇上老伯搭救。”
老妇人听得一怔一怔的,瞧瞧宁知越,又看看芙蕖,最后怜悯地看向阿荷,“啊呀,你们城里人就是闲得咧,这山啊水啊的有什么看头,伤了腿,还在那从林子里走了一夜,可不得了哩。”
边说又急急地起身,一边问:“这小娘子是在哪里救的?腿上莫不是中了猎户们的陷阱?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得叫大夫来治。阿贵啊……上回隔壁香薇给你从城里带的伤药放在哪了,快给这孩子使使。可怜见的,脸白的都不成样子了。”
阿荷身上的伤不止一处,真要在此刻上药,指定能瞧出不对劲来。
贾源这一干人还没有伏法,这时节会有何变数尚不知,虞循没想将老汉一家牵扯进来,于是忙将老妇人拦住,“大娘别急,我们也是常在外行走的,自备了伤药一类,已给她敷过,眼下正是想往城里去,寻大夫替她看诊,只不知,这进城的路要如何走?”
听说上过药,老妇人舒了一口气,只看着阿荷的目光满是慈爱,连说几声“是得找大夫……是得找大夫。”又道:“我们村子偏僻,这一片山地只我们这几户,要从山路走出去那不知得几日功夫,走水路可就快了。你们熬了一夜,先歇一歇,待会叫我家老头子摇船送你们过去,再给你们引到正路上去。”
虞循几人感激不尽,暂且在院子里小憩起来。
只虞循记挂这昨夜劫人和庄子里发生的变故,难以安心歇息。
天色已明,乌庆生当也已知晓昨日他离开后发生的事,此刻当已往贾宅赶赴,不消多时,贾源便能知晓全部经过。最晚在午时前,他们就会做出应对,时间紧迫,容不得他歇息。
他招来羽书,往偏僻角落里低声嘱咐:“等过河上了正路,你带着阿荷到慈安寺去。先请动袁志用带兵到崇川县来,将阿荷交给县主,请她代为照看。曹襄就在慈安寺附近,为防万一,一定要留心他们做手脚。”
羽书知道形势紧急,却还是担忧袁志用本身就是一个隐患,“昨夜曹襄一早就盯上我们,也不知道世子有没有和我们一样遇上人追杀,他们还没有到淮州,袁志用会不会……”
“不好说,但只能如此。世子失踪一事或许还没传开,即便他们已经知道,也难摸准世子何时离开崇川县,又是否已到淮州,只能借着这一点误导他,若是有旁的变化,你们见机行事,但人今日一定得赶到。”
羽书郑重应下,想到自己离开,他们一行只剩三人,恐怕不妥,于是又问:“郎君可还是打算前往与轻风、轻云约定之处等候?你们人少,我传话过后,将阿荷交给县主,还是得赶回来。”
袁志用若能及时出兵,羽书也不必非跑这一趟。虞循沉吟着,张口正欲回绝,忽听一声怒吼:“小娼妇,又躲到哪里偷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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