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 58 章

南漳县县令意外到访,不止公主与冯昭,漪兰和洛为雍也甚为惊讶。

自从公主到汜州,虽说逢年过节,地方官员、显贵氏族常来上门拜访,但那也是初来汜州之时的事,时日久了,这些人也就看清了圣上是真生了怒意,除了送上贺礼,鲜少有上门来的,及至公主犯病,来拜访的就更少了。

少,却并不是没有。

漪兰与洛为雍记得清楚,这些年殿下每回大兴宴席发出去诸多请帖,这位南漳县许县令收到公主府的请帖,还是肯给几分面子亲自上门,但不请自来的上门拜见,这还是头一遭。

两人相视一眼,虞循来怡景殿似乎是为了宁知越,韩阳平和计逢是带着仵作来给映秋验尸的,许仲昇来干什么?

这时,冯昭从屋里出来,身后跟着宁知越,“韩刺史与计长史大约是为了映秋的事来的,许县令既然特地来拜见,也将人请到怡景殿来吧,殿下更衣整饰,一会就到。”

他说着朝着虞循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昨夜问了从露,才知道这三日绿珠言行有诸多不对劲的地方,尤其昨夜,从露中药昏迷之前,绿珠也与她承认了自己罪行,此外,她言语之中还对宁娘子当日识破其与凶手的下毒计划怀恨在心,有意报复,故而死前说了些不明不白的话,意图将宁娘子牵扯进来。”

虞循闻言下意识去看宁知越,绿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就在场,绿珠脸上的悲愤与真诚都不似作假,说她憎恨宁知越……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她与凶手作案毒害公主,本就是为了让人发现端倪,他们这一次作案能达成目的,全仰仗宁知越发现线索,以此为借口感激她还说得过去,说是报复,他不信。

不过,有从露的证词,又有冯昭和公主为其澄清,也算是暂时替她化解了这个危机,只是……南漳县县令这个时候来,恐怕当日阿商提起的那桩马车案真与她有关。

**

公主要接见外臣,漪兰记挂公主大病初愈,就在怡景殿前殿安置会客。

等韩计二人带着许仲昇过来,众人一看,袁志用竟也趁此时候带着他那幕僚过来凑热闹。

自他在别苑里住下,并不插手别苑里的事,也鲜少出门,他身边的李先生也比初来时显得乖觉,只在昨日怡景殿出事后过来问了一嘴,便回去了。主仆二人低调得像是在别苑隐居了,若不是今日突然出现,众人险些都要将他们给忘了。

待公主隔着屏风在上首落座,他带着李先生正式拜见了平宁公主便在左侧最下手坐下,俨然一副看戏的架势,虽不说话,但目光灼灼,燎得屋内众人都浑身不自在。

韩阳平三人冷汗涔涔地忽略了那道视线,也参拜过公主,方道:“殿下病愈,臣等本该早来拜见,却因衙门内事务繁多紧急而耽搁,昨夜得洛长史传信,本该即刻赶来,不想许县令有一桩急事寻到府上,因此耽误了。”

平宁公主温声道:“不妨事,本宫在汜州多得你们照拂,你们的心意本宫自是清楚的,既是府衙政务多,你们派个人来就是,也不必亲自来走一趟。”

韩阳平道:“臣等探望殿下是应该的,不过,来别苑还为了另一桩事。”

另一桩事?

众人正疑惑,南漳县什么事与别苑有关,就见韩阳平朝许仲昇示意,许仲昇上前拱手道:“一个月前,南漳县城外有一辆马车失事,使得车上五名商人受伤,原以为是天灾,却不料是有人故意而为,如此便罢了,偏那五人在县衙养伤,本来已有起色,日前却突遭人下毒谋害,两人当场丧命,另外三人尽力救治,目下尚在昏迷中。”

众人皆是大骇,没成想别苑里不安生,南漳县也出了这等祸事。

平宁公主便问:“既是如此,你们该尽早将凶手捉拿归案才是,到本宫这儿来,又是所为何事?”

许仲昇踌躇起来,视线迅速在屋内溜了一圈。

平宁公主与驸马坐主位,屏风边上漪兰与洛为雍内外并排立着,左手往下,只有袁志用坐在最下手,他那位幕僚垂手在他身后站着,两人倒是真的很安静。

右边下来只有那位京里来的虞钦使与一模样姣好的小娘子,虞钦使若有所思,似乎没有留意他们再说什么,那位小娘子瞧着虽是面色沉静如水,嘴角却像是勾起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在边上睇着他。

许仲昇叫她看得一个哆嗦,心中竟生出一个怪异地念头:她像是看穿了自己,晓得他将要说什么。

“许县令?”漪兰出声提醒道:“殿下问您话呢。”

许仲昇赶紧收敛了心中的异样感,忙要开口,却又犯了难。

昨夜他去到刺史府,言明此事前因后果,及至将那疑凶姓名告知,韩刺史与计长史俱是大惊失色,再三确认,才敢相信他说的与他们所想的是同一人,与此同时又愁眉苦脸起来。

那会他还不知两位上官缘何焦虑,待听得两人解释,方知那疑凶竟与虞钦使交情匪浅,又在沉雪园中发觉了公主患病多年的真正缘由,颇受漪兰姑姑与洛长史的看中,除却这些,她自身来历也颇为不凡。

许仲昇惶恐,这话该如何说呢?

“下官实不敢以此事打扰殿下,只是……只是,臣细查一番,循着线索追踪疑凶,才发现……发现……那人在一个月前,混入殿下招揽的众多百戏伎人之中进了公主府,如今就在这沉雪园之中。”

短短的两句话,硬是说得磕磕绊绊,像是充了气的皮球一样,整个人头皮发胀,浑身都绷紧了,一旦卸了那口气,整个松瘪地缩成一团。

“什么,凶手在沉雪园中?”不止公主与驸马惊讶,漪兰更是觉得心惊胆战,那个下毒的凶手还没抓到,别苑里又混进一个凶徒?

洛为雍尚还冷静,先示意漪兰镇定,问许仲昇:“许县令此言当真?那疑凶是何人?”他说着,又试图与虞循交流一下想法,既然是一个月前的事,许县令说的这个凶手有无可能与给公主下毒的凶手存在联系?

但虞循并未注意到他的眼神示意,他侧着脸偏向宁娘子,视线全落在宁娘子身上。

这都什么时候了,虞钦使怎么还沉溺于儿女私情之中……

他心内正焦急地想着,忽见虞循转正了头,眸光一转直直地朝许仲昇看去,朗声问道:“那人是谁?”

这道声音如纶音佛语,为许仲昇注入几分底气,他往右边瞥了一眼,拱手垂头道:“那人是一名女子,一个月前曾在南漳县的悦来客栈落脚,店家核验行牒时留有那人身份信息,知晓那人是从京城来,姓宁名知越。”

屋内一阵抽气声,睁圆了眼齐齐朝宁知越望过去,主座上的平宁公主更是险些从座中跌下来,幸被驸马及时扶住。

她似是被吓得不清,声音中还有被受惊后的慌乱,“许县令,你莫不是弄错了?宁娘子她……”话为说完,被冯昭安抚着打断,过了一阵,方听得冯昭问:“许县令莫误会,殿下的意思是,您这案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如何确定那疑凶在公主府,又可知晓那位名为‘宁知越’的娘子更多的信息?”

“正是多番查验,才敢上门拜访缉凶。这人来去匆忙,又是孤身一人,除了那张行牒,没有更多的信息,但正因这行牒上的名字,又有人见过那小娘子的样貌,才在前些日子公主府往沉雪园中送那些为宴会招揽的伶人时,发现了此人行踪。”

屋内又是一阵抽气声。

如此明了,已缩小至前些时日才送来的那批伶人中,这……这不就是指向现在在屋里好端端站着的宁知越宁娘子吗?

“啪”地一声响,屋内左边最下手听得起劲的袁志用忽然拍了一下手,似恍然大悟,戏谑地看向宁知越,“呀,方才还以为沉雪园里还有第二人叫‘宁知越’,这会想起来,宁娘子你不也是随着你那对伶人师父师娘入的公主府,许县令说的那人不会就是你吧?”

“袁将军,慎言。”虞循忽而沉着脸,厉声喝道。

是了,虞钦使与宁娘子早有交情,任谁都看得出两人关系亲近,虞钦使这般清正肃己的为人,宁娘子怎会是什么杀人凶手,便是许仲昇言之凿凿,说得煞有介事,虞钦使还没说过话呢。

果然,虞循开了腔,“许县令既说得如此肯定,又道有人亲眼所见,不知眼下这人证是否也在,同名同姓之人甚多,又恐有人借着作假的行牒住店,行冒充之举,未免有人诬陷,还是应有人证亲自确认才行。”

许仲昇犯难,他得知疑凶在公主别苑里,只想着先往刺史府与韩刺史拿个主意,哪还顾得上带人证。

袁志用有心想在其中搅和,看出许仲昇的窘境,替他出主意,“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左右那群伶人里只有这么一位宁娘子,先问过宁娘子,再找来证人对质也不迟。”

“这……”许仲昇自然是愿意,但瞧着这一众人里,除了虞钦使,公主与驸马皆是默然,显然觉得此举不妥。

虞循果然坚决地否定这个提议,“不行,事关宁娘子清誉,人证物证皆没有,怎能……”

“虞郎君。”沉默许久的宁知越突然出声打断他,她丝毫没有被突遭指证的慌乱,也没有被质疑的忐忑,整个殿内,众人或多或少惊讶、疑惑、忧虑,只她与袁志用主仆悠哉恬淡,完全像是置身事外一般。

她睨了袁志用一言,又转看向虞循,轻轻笑道:“袁将军许是还记仇,巴不得抓住我的把柄不放,你再多说一句,指不定要被当成我的同伙了,届时谁替我伸冤理枉去。”

“哈哈,宁娘子这话……”

“如许县令所言,一个月前,我的确去过南漳县。”宁知越直接忽略袁志用,神色自若地说道:“也确实在城中离着城门最近的一家名为‘悦来客栈’的店里住下,还曾见过许县令口中的那五名商人,更是亲眼所见那五人掀翻在路边的马车,和两个浑身带伤横在路边的伤者……我不否认,许县令所疑之人就是我,但……我只是去了一趟南漳县,无缘无故的,怎么就成了谋害他们的凶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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