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绮到汜州并非专程为了抓宁知越,还有其他要事,安顿好宁知越与姚琡,也得去忙自己的。她给宁知越安排了一个丫鬟,说是为照料她日常起居,也能吩咐帮他做点事。
宁知越腹诽,多一个姚琡跟着就挺碍事,他还有俩随从跟着,多少事干不了,何必再来一个女婢,没得还得多费心留意着她。
但施绮说她伤了手臂,多少不方便,虽有姚琡在,到底是男女有别,况且春杏是本地人,熟门熟路的,这些年里南漳县生了哪些事,有哪些得注意的人,她都清楚,带着也方便些。
那丫鬟叫春杏,模样清丽,个子不高,手脚却灵巧,说话做事很是麻利。
宁知越要去陈家陵园,春杏当即去准备了香烛纸钱,又听她说天气正好,不想坐马车,扭身准备好几人的马匹。
如此,宁知越也没有再拒绝。
四月里,正是莺飞草长,春光正茂的好时节,从城中出来,沿路都能看到听到车马相接,一群衣着鲜华,喜眉笑眼的小娘子与小郎君的欢声笑语。
才理清了陈家案子的脉络,又推断出凶手们的线索,宁知越顶着暖阳和风骑在马上,眯着眼,难得一刻的轻松自在与惬意,当然,这得先忽略了她身侧与她并驾齐驱的姚琡小心试探,又欲言又止的神色。
时辰尚早,陈家陵园所在宁知越再清楚不过,路程不远,用不着着急,春杏与姚琡的两随从在后面刻意留了距离,宁知越少见的和善与姚琡道:“有话就直说,别婆婆妈妈。”
早上听了许仲昇说了许多陈家的陈年旧事,姚琡确实有很多话想问,但这些过往于宁知越毕竟都是不好的回忆,总不好揭开她的伤疤,听她如此说,也还是琢磨半晌,方才支支吾吾问出一句,“你的手是在慈安寺伤的?”
“嗯?”宁知越扫了一眼自己的胳膊,略一思索,不禁失笑,都叫他有话直说,竟还绕这么一大圈。她直接点明:“你是想问我在慈安寺寻短见那事吧?”
“嗯……呃……”姚琡发窘,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但看宁知越神色自然,看不出一点伤心难过,更是困惑。
“你觉得我像是寻短见的人?如果真想不开,也不会等到十多年。”
姚琡松了一口气,继而眼睛一亮,这么说,是另有隐情?
“究竟怎么回事?这话不止许仲昇一人如此说,城中也有此传言。”
宁知越摇摇头,“不知道,当日之事只是一个意外,至于所谓摔断胳膊的传言,我更是没有听说过。”
坠楼确实是有其事,但并不是寻短见。
那阵子,她在慈安寺禅房阁楼作画,画未做完,少了颜料,便吩咐玄素去取,那会儿青予去了寺院厨房去取茶点,身边无人,她在阁楼上闲立远眺。
慈安寺背靠苍山,还有一道玉带河横穿其间,远望去青山绿水,很是怡人,正这时风略大些,吹得她书案上画纸零乱,还有一张落在阁楼栏杆外的飞檐上。
丹青是她在这些年漫长的日子里排解愁绪的一个途经,每一幅画作都是她用心倾力所作,也格外的珍惜,于是想也没想,就要翻过栏杆去取回画。
她本就是从小习武,小时候与玄素爬墙爬树根本不在话下,那些年虽活动不多,但去檐上取个画还不成问题。
等她在檐上站稳,捡了画准备回去,青予却突然回来了,以为她要寻短见,一时惊恐大叫,将她也吓了一跳,脚下一滑没能站稳,就从屋顶上摔了下去。
后来如许仲昇所说的,是青予在底下接住她。玄素倒是知晓她没有存死之,与她一起跟青予和阿弟解释,终是不被他们相信,也就索性由他们去,只是没想过此事会闹得沸沸扬扬,城中也有传闻,而许仲昇所言她因此伤了手臂更是无稽之谈。
之前她想过凶手伪造她的死虽然蹊跷,但或许是以为陈家最好对付的人是她,所以先从她下手,只是碰巧被她在那个时机逃掉了。可以现在所知的线索来看,她丢失的玉佩,簪子,都是她的重要之物,当时准备离开南漳县的时候,她就想过带走,只是时间紧急,一时找不到,只当是青予收起来换了地方,与玄素商量着,等她走后,玄素去找她的时候再带上,可现在看来,那些东西在她不知不觉之中就已经被人偷走,用作制造女尸是她的重要证据。
玄素与阿弟都知晓她的去向,看到那块玉佩很快就会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为了让她离开顺利陈家,还是选择认下那具女尸。
玉佩因何出现在陈家之外,若不是她身边的人有问题,便是陈家有凶手的内应。她的院子里只有青予和玄素,再多的就是两个在院子里洒扫的小丫鬟,青予从来都不准他们进屋,而她从那次在慈安寺摔下来后,阿爷知晓此事也颇觉丢脸,不许她再去慈安寺,所以玉佩应该是在此之前就已经丢失了。
而以她的推断,玄素也是因此才想到去慈安寺暂住,从外边突破查案,但阿弟也知晓其中的危机,希望玄素能离开,玄素没有答应,两人才起了争执。
玄素到不是不知道自己处境危险,但多年来三人相依为命,青予的死,她不弄明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他日见了自己,该如何说,总得查个明白,是以为了不使阿弟忧虑,这才选择失踪。
至于如何失踪……她想,应该是得了姜盈盈的帮忙,只是关于她院子里出现的女鬼……她也是想不通怎么回事。
听了宁知越的解释,姚琡也颇为庆幸,“这根本就是蓄谋已久,凶手没有想过放过陈家所有人,只是因为你偶然想要离开陈家,所以使得凶手的计划在发现“陈玉 ”的尸体时就已经被玄素和陈杰看出破绽,有了警惕,才能相继逃生,就是不知他们现在何处。”
偶然吗?宁知越想,一点都不是偶然。
回了汜州,阿爷便断了与越州的书信,即便越州来信,也都被阿爷拦下,所以这些年来她根本不知道宁家、阿姐的情况,渐渐地也以为阿姐也在那场纷争中与她疏远。
还记得最后一次去慈安寺前,玄素瞒着所有人悄悄给她塞了两封信,一封阿姐的,一封姚珲的,两封都是由姚珲手下的人偷偷接近陈家,想法设法将信塞给了玄素。
看了阿姐的信她才知道,阿姐自她六岁那年随着姐夫去了西北,前两年才回越州来,知晓了阿爷与伯父之间的龃龉,更是从姚珲偶然派手下人探访汜州,才知晓了她的遭遇,将此事转告于阿姐。阿姐闻之大怒,当即要来接她,但姐夫劝住她,一来这事需得听她自己意愿,二来从阿爷身边贸贸然将人带走,不免将事闹得人尽皆知,对她不好,于是先写信问她,要不要到越州去,若是愿意,姚珲的人就在南漳县里,写一封信或传一句话,他们收到信马上来接人。
而姚珲给她的信也如是说,若是愿意去越州,先去信一封到越州,再收拾好行李,即刻就能送她走。
她当时心里是犹豫的,她与阿爷同在一个屋檐下,却数年未见,横亘在他们父女之间的,不止是她不愿意舍弃的那份亲情,还有阿娘的死。阿娘与阿爷是年少夫妻,相携相伴数十载,却总是聚少离多。回到汜州后,阿爷虽如着魔一般钻营官场之道,对她和阿娘要求诸多,却从未忘记过阿娘。宁家人固然叫阿爷憎恨,但她为宁家人逼死阿娘更让他对包括她在内的宁家人深恶痛绝。
他们父女间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而她自责心痛阿娘的死,却仍旧不想拂逆了自己最初的想法,甚至还会质疑阿娘为什么要自尽。那些年里,除了她自己,身边所有人都认为是她的错,有时候她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固执了,可又觉得或许是那些年见的人太少了,听到的声音太少了,走的远一些,或许能得到不同的答案。
阿姐和姚珲的信给了她一个新的希望,离家去越州,去问一问这场突发的转变中一直存在却又没有真正出现过的人,这是她最好的选择,可是真的要走吗?阿弟还在,虽然多年姐弟感情冷淡,但那是他幼时丧母,年幼无知的无措举动,随着年岁见长,他虽言语总不善,却也时常会来院子里看看她,还会因为担心她寻短见,特意去给她准备了刻有‘长命百岁’的簪子、镯子、如意锁,都是吉祥如意的寓意。
她走了,阿弟会不会又恨她呢?
还有青予,青予是她随着阿爷从越州来到南漳县的途中,与阿娘一起救下的一个难民,当时她身上有伤,又险些在奔波途中饿死,就将她带回了陈家。
当时阿爷正要给她规范做规矩,准备为她延请西席,是阿娘见青予模样端正,言谈举止不像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因问了缘由,才知她也确实是北方大户人家出来的,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逃难途中与两位兄长分散,无处可去了。
阿娘留她在陈家管教自己,写了契书,又道虽是如此,但她也可趁此时寻觅兄长,若有了下落,这纸契书也就不作数,放她离开。
话虽如此,阿娘去后,她日夜忧伤,青予对她十分怜爱,日常亲手照顾起居,比玄素更仔细周到,一晃十数年,都没能找到她兄长的下落,即便她要离开南漳县,也得先将青予安顿好才行。
她没有与青予说那两封信和宁家的事,只说了自己想要离开汜州,起初青予还以为她有别的意思,后来再三劝说,才算是让她真的相信自己是准备重新开始好好生活,问她要如何自处,她离开陈家后,青予是不能继续留下来的,在茫茫人海找人也不知会发生什么,她问青予要不然跟着她一起走,青予拒绝了,只道这些年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况且现下时局已定,再回故土去打听消息,总会有的。
她没有阻拦,离开南漳县的前一个月,给了青予身契放她离开,便与姚珲安排在城中的联系,随时都可准备离开。
走之前,也与阿弟说了此事,阿弟沉默了许久,也欣然说好,又说:阿爷如若知道一定不会答应,还会更严厉看管,你与玄素两个人一起走也引起注意,不如分散来得好。
于是才有了她先去越州,等着玄素去找她。
本来她也以为这只是偶然,姚琡发现了她在汜州的遭遇告诉阿姐,才有了后来这一幕,但当她意外知道了陈家的事,从西域回来,在京城见到了那个只在诸位长辈与兄长口中提起过的人,听到他说他可以协助她调查出真相,她才开始起了疑心:当初姚珲的下属为何会出现在汜州?那一次是那一些人头一回到汜州去吗?他既然有心除掉袁志用,夺得江、袁、汜三州,当日陈家之事他会查不明内情,不会借题发挥,而等到两年之后?
直到她在沉雪园里遇到了虞循,从虞循口中得知了姚珲与朝廷与袁志用之间的明争暗斗,她才明白,她以为的那些天降救赎从来都不是偶然,早在两年前,她就做了这场天下角逐中一枚搅乱平静湖面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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