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昌安似乎也挺意外看见她。他挑了挑细长的吊眉,语气微惊讶:“你怎么还在。”
“这是我的岗位,我在这很奇怪吗。”景音也没什么好语气,“邓哥到这来干什么?”
她的疑问,在看到邓昌安手里装着鱼的袋子时,得到了解答。
邓昌安嗤笑了声:“我还能给你们水池下毒吗?”
他在几步之外蹲了下来,把袋子里的鱼倒回了水池。
“这帮学徒做事一点也不专业,让抓好养活的,偏给我抓来几条小丑鱼。这鱼这么胆小,明天晚上要是吓死了又成我们的责任,到时候扣钱咋说?”
景音没发现竟有小丑鱼被抓走了。她顿时有点自责,当时只顾给裴涟发消息,没有亲自清点鱼的种类数量。
她暗自谨记,这种事以后一定得自己过一遍。
邓昌安倒完鱼,起身就要下楼。景音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麻烦你跑一趟了。”
“麻烦?那能咋办。”邓昌安瞪她一眼,“谁让有的人拿钱不办事,上班光知道玩手机。可惜人家有后台,比不过呦。”
景音皱了皱眉,这邓昌安的脾气,实在是一言难尽。
她刚想辩解两句,楼下传来另一道声音:
“今天没法早退,怨气这么大啊。”
裴涟信步从楼梯口上来,眼神闲散瞅着邓昌安。
景音顿时看向他。裴涟轻飘飘扫了她一眼,淡漠的视线又很快收了回去。
见到来人是裴涟,邓昌安脸色微变了变,神情比方才还要冷:“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月平均请假次数五天以上,下午四点一到必走人,轮排的值班一次也不来,究竟是谁拿钱不办事?”裴涟声音少有的凌厉,“一把年纪了还怨天尤人,评不上优秀员工就觉得别人走捷径,一点不觉得自己丢人,是吗?”
邓昌安没想到就这样被揭了短。他胸口起伏起来,显然是动了怒,嘴唇也嗫喏着,来了一句:“那还不是因为老子调岗了?”
“调岗,就是你消极怠工的理由?”
邓昌安表情随即狰狞起来,手里的塑料袋被随手扔在一边:“不然呢?那破岗位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不下班干嘛,留在这里,看你个憨批老板的脸色啊?”
空气中极为安静。裴涟像没听见他的辱骂似的,也没生气,只不屑一顾地淡笑了下:
“愿意干就好好干,不愿干就滚。”
邓昌安怒极,伸出只手指,指着裴涟骂了一句:“个小瘪三,老子早就不愿意干了!”
他脱掉工服往地上一摔,骂骂咧咧下了楼。
裴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走了过来。
景音端正了一下态度,安安静静叫了声:“裴总。”
裴涟眼神凉凉,似乎懒得跟她纠结称呼:“需要我怎么帮你。”
景音不是第一次见裴涟动怒,但她觉得,他的脾性似乎比从前沉稳了许多。
到底是成熟了不少吧。
只是现在这副阴沉沉的样子,让她有点不敢招惹。
“很简单啊,你站着不动就行。”她絮叨起来,想快速给这里换个氛围,“以前我怕水的时候也是这样训练的,把自己扔水里,多来几次,强迫自己克服习惯,就好了。”
这话好似成功转移了裴涟的注意力。他面色露出一丝不忍,但还是点点头:“好。”
景音坐在了水池边,双脚悬进水中。
前些天第一次在水中看见裴涟时,其实是在白鲸馆。当时她不知道岸上的人是裴涟,并没有呛水。
所以问题并不在裴涟,而在她自己。
骗过自己裴涟不在旁边,或许就没事。
她试着潜进水中。第一次,失败。
景音冒出水面,有些丧气。心理医生曾跟她分析过,她的精神力太敏感细腻,在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时,就会产生心理问题。
有些人精神脆弱敏感,便是如此。
景音很不巧便是这类人的一份子。
要说服自己的潜意识真的很难。想到裴涟就在旁边,她便觉得水里有力量在拉扯她似的,像极了江底的暗流。
“怎么样?”裴涟问。
“就那样吧。”景音不知道在安慰谁,“比想象的要好一点,至少没呛水。”
她准备再次潜下去。
“等等。”裴涟突然叫住她。
景音停下动作,见裴涟突然一只膝盖着地,向她伸出一只手。
“我怕你有危险。”他凝着她的双眼,“我抓着你吧。”
从这个角度,景音刚巧能看见他脖侧的红痣。
鲜红的一点,刺目却安静,景音盯了一瞬,忙转移目光。
她没回答,无声藏进水面,然后缓缓伸出一只手。
裴涟一度以为她拒绝了,见状,忙握住她的手腕。
水面咕嘟咕嘟冒着泡。五秒,十秒,十五秒。
“景音。”裴涟叫了声,“没事吗?”
察觉到水下可能听不见,裴涟微微用力,捏了捏手指。
下一瞬,景音冒出个脑袋。
“怎么样?”裴涟忙松开她。
景音绯红着脸色。不知是不是憋气憋的,声音也低低小小的:“……克服了。”
两人一阵沉默。
裴涟不明所以:“这么快啊。”
“嗯。”景音郑重其事点点头,“找到诀窍了。”
“什么诀窍?”
“……转移注意力的诀窍。”她瞥开眼神,“反正,再看到你应该是没事了。”
裴涟好像还有点不敢置信。
“你到底……”
“真的没事!”景音微微崩溃,“我肯定不会拿自己的健康开玩笑,是不是?”
“是。”裴涟默默瞧着她,“所以,我有点怀疑你今天叫我来的原因呢。”
“……”
她忍不住扶额,声音也轻飘飘,“我怎么克服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已经克服了。明晚我能参加吗?”
裴涟这才轻声笑了出来。
他眉梢微挑着:“明晚啊。你要来的话,就是锦上添花。”
景音松懈下来。
“但是不能勉强,如果觉得不舒服,你可以随时出来,我们还有鱼。”他补充。
景音乖巧点点头:“知道了。”
裴涟冲她浅笑,琥珀色的瞳仁里眸光微闪。
男人和记忆中的样子重叠,景音看着他发愣,目光再难移开。
四周只有水面涟漪撞在池砖上的声音。
听着安静的窸窣声,景音莫名心神恍惚。她缓过神来,有些手忙脚乱地上了岸,偏偏不去看裴涟:“我先下班回家了。”
脚踩着水渍突然一滑,景音猛地失去重心,接着被一双结实的手臂扶稳。
裴涟的声音从上方淡淡响起:
“小心点。”
景音有些僵地站直,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面部表情。
她没去看他,勉强笑了声:“没事。”
接着头也不回地进了对面的休息室。
打开花洒,景音简单冲淋了一下身体。换好衣服后,她向外瞅了一眼,裴涟已经走了。
她长舒了口气,回到化妆间吹干头发。镜子里的人儿不自觉弯了嘴角,笑容浅浅。
-
今年的最后一天如白驹过隙,过得飞快。下班后,景音吃过晚饭,重新化了遍妆,就带着表演装备去了市民广场。
现在不过八点出头,广场只有一些散步健身的市民。
景音一眼看见广场正中搭起个亚克力大缸,旁边停了两辆厢货车,围了好些人。
她走上前去。这巨型鱼缸有一个客厅那么大,高度和成年男子差不多。
裴涟站在旁边的人群中,一个饲养部的老师傅在跟他说着什么,裴涟耐心听着,偶尔交谈两句。
像是察觉到景音的目光一般,他向这边看了一眼,又很快转走了视线。
景音也没打算找他,自己寻了个空地,放下箱子坐下了。
海洋馆的同事正往池里放水,缸内的造景已经建设完毕。一捆线从缸内延伸出来,景音猜,应是数根加热棒和打氧机,被埋在了底砂下面。
这阵势实在浩大,景音不免内心激动。
“音姐,你来了。”旁边走来一个同事。
景音认得他。他就是是上次在ktv,光荣宣布自己是处男的那个男生。
景音点点头:“嗯。”
“还没自我介绍过,我叫贺凡晖,你跟他们一样叫我阿晖就行。”男生质朴地笑了笑。
“你好。”景音礼貌回应。
贺凡晖有点羞赧地挠了挠头:“哎呀,音姐,你太漂亮了,我都有点不好意思找你说事了。”
“你有事找我?”景音抓住重点。
“对呀,想跟你打听一下。”贺凡晖顺势坐在她旁边,侧过身子,“你知道我们部门那个邓哥吧,今天他没来上班,还在我们小群里说老板把他裁了,真的假的?”
景音微皱了眉。这邓昌安真是离职了也不安生。
“你为什么来问我?”景音有些疑惑。
“呃,我们部门的都说,你……呃,和裴总关系比较好。”贺凡晖吞吞吐吐,“是不是裴总打算裁一批人啊,听说保安大爷也走了几个,咱们馆未来是不是要拆了盖商品房啊?”
景音颇为无语。
职场八卦的传播速度果然够快,只是她没想到,怎么谢薇嘴里的“盖商场”还被传成了“盖商品房”。
“没这回事。”景音耐心解释,“裴总很重视海洋馆,未来可能会有一些变革,但都是为了让馆里游客更多。游客多了,咱们工资才能更高嘛。”
贺凡晖做思考状。
景音于是又说了下去:“邓昌安是自己主动离职,和裴总没什么关系。而且裴总不是还给咱们换了新的保安队吗,如果要改建,还请保安队干什么,还搞今天晚上的活动做什么?”
贺凡晖这才啧啧嘴:“我觉得也是。那保安大哥老带劲了,开着巡逻小车飕飕的,还叫我一起兜风呢。”
见他还是能说通的,景音松了口气。
贺凡晖傻乐了声,转头夸她:“音姐,你果然和裴总关系不一般哈!以后这种内部消息,还是得找你打听打听才算保真。”
“……”
怎么感觉另一种误会加深了。
“好了姐,我也去忙了。”贺凡晖站起了身。
“嗯,去吧。”
“等一下。”他像又想起什么,“音姐,有件事,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就是……”
“怎么了?”景音有几分好奇。
贺凡晖叹了口气,下定了决心。
“就是那个路图啊,我们不是都住员工公寓嘛,我俩是舍友。我看他最近心情不太好,你最好还是——”
“他最近心情不好吗?”景音倒没怎么察觉,“你是不是想说,让我平时多照顾照顾他。”
“不是不是。”贺凡晖忙摆摆手,“音姐,你最好离他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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