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痛通常分为五个阶段,否认,愤怒,协商,绝望,到最后接受。她目前正处于第一个阶段:她无法相信自己的出逃计划才刚开始,就莫名其妙地结束了。她等了三年半,计划了两个月,突然之间就什么也没有了。
一开始,事情比她想的还要顺利。从员工通道出来,外面的阳光格外耀眼,她适应了一会渐渐睁开眼。场馆外只有零星几个人,而且都离她很远,只能看清是个人影罢了。她前几天还特意算了一卦,预言说,她这次逃跑一定会成功,现在这情况她更有信心了。
魏莱向上拽了拽开叉的裙摆,一个深呼吸后,迈开大步奔跑起来,像一只小鹿在丛林中穿梭,恣意畅快。她有时候会怀疑自由究竟是什么东西,她是不是太神话了这个词。而现在,自由离她只有咫尺,那无形无影的词语如今化作了具象的感受,她确认那就是她这辈子最渴望,最匮乏的东西。
她一直跑到体育馆后侧的停车场。停车场没有单独的出口,不论是人还是车想出去,都要绕到大门,所以这里连个保安都没留。学校的停车位一直不太够,有大型活动的日子更是紧张。
她侧着身子从车的间隙之间游走,一直钻到围着停车场的栅栏边。周边的围栏也不高,毕竟车子不可能跳出栅栏。魏莱助跑起跳,双手一撑翻过栅栏。
魏莱回头没发现有人跟来,只有体育馆里传来的领导讲话,看来王铭洋还没有发现。计划已经成功70%,她不敢怠慢,在肾上腺素催促下冲刺到自行车架边。
这辆珍珠白皮纳公路车将会带她完成最后一段路。过去三年里,上学、放学、出去玩,甚至有时候回王铭洋家,她都会选择骑行。没有什么比这辆爱车更能让她在逃跑的路上安下心来。她喜欢骑着车,一边分辨四面八方传来的聊天声,鸟鸣,树叶簌簌的歌唱,一边看周边的风景化成一片不断倒退的虚影。
这辆车陪她走了太多路。如果它是个人,她相信即使全世界都与她为敌,它也会永远站在她这边。因此接下来她大可放心,只要像平常一样放空,沉浸在撩人的清风之中,不过半个小时她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到达客运站,彻底离开这个城市。
她拿起和车身一样白得耀眼的头盔,正举起双手准备带到头上,身后一股蛮力拖得她跌坐在地上。她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身体已经准备好反击。她拼命扭动蹬腿挣扎着,可还是迟了,她眼前忽然一黑,腰上的蛮力随即松开,将她的两腿束缚住。
她刚要挥拳进攻,手腕便被另一个人死死抓住,接着两只手也被绑在一起。她已无法反击,头上和脚上的两个力一同协作,将她手脚固定在一起,像是一只待宰的乳猪。
紧接着,魏莱脚下瞬间腾空,被丢进了什么地方。空气里满是刺鼻的汽油混合尼古丁的味道,她露在外面的半截小臂接触到油腻又粗糙的表面,不用想她也知道自己被丢进了一辆破车的后备箱。
“还得是你!她变成这样你都认得出来!”驾驶座传来激动的赞叹声。那男声明媚清澈,怎么听也不像是一个绑匪,倒更像个未经世事的青春大学生。
“走。”副驾驶的声音是个少年,又有着与年龄不符的矜持和成熟,像是滴入冰水中的蜂蜜。
“你们是谁!要做什么!”她拼命地蹬踹着,叫喊着,努力制造各种噪声,希望吸引路人的注意力,几乎忘了自己做计划的时候,特意选的都是避开人群的地点。
引擎声响起,车子启动。她再也逃不出王家了。她又想起她身不由己的命运,寄人篱下的生活,被打压无视的一生。她虽然被视作福星,但运气似乎都去了别人身上,像个不给自己留余地的散财童子,等轮到自己的时候,总是倒霉得离谱,走的每条路都布满荆棘,所有希望都会因为意外终止。
“你做什么都不会成的。”她仿佛在黑暗中又听到王铭强曾的声音,忿恨在她心里点起一把烈火,随即魏莱逐渐进入了悲痛的第二个阶段,愤怒。这愤怒不仅没有让她失去理智,反而给了她反抗的决心,让她的大脑开始运转。寻找逆风翻盘的机会。
她不再浪费体力,转而分析目前的情况。首当其冲需要解决的便是这两个绑匪。她不认得这两个声音,但他们听起来年纪都不大,应该是自己的同龄人。他们什么来头?目的是什么?难道是王铭洋的眼线吗?
不对,如果是王铭洋,没必要用绑架这种手段。他完全可以派他凶悍的保镖,光天化日把她塞进车里。过去几次她逃跑失败,王铭洋也是这样对付她的,事实证明这种方式非常安全有效,街边的人只会给予惊愕的目光,根本不会有人插手。
那是王铭洋的仇人吗?仇人也没必要绑架她吧,虽然她看起来是个个子不高的小女生,但她左腿残疾的二哥不是更好下手,就算第一次没抓住也没关系,反正只靠一条腿也跑不远。
话说回来,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们怎么能这么精准地埋伏她?她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自己的计划,更别说这条逃跑路线了,是被跟踪了吗?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努力回想过去两周里有没有发现过什么可疑的人。
“怎么突然没声了?”驾驶座的男声说。
副驾驶疾呼:“看路!看路!”
车子猛地向□□斜,魏莱整个人被狠狠甩到后备箱门上,额头刚好撞在了一块凸起上,疼得双眼瞬间湿润。她双手被缚,甚至无法查看伤口,不禁懊悔起没能在被绑前能把头盔戴上。
车忽然停下。那个男声似乎也被吓得够呛,脱口而出一连串的咒骂缓解惊吓,其间夹杂着副驾驶的训斥。
“你非要开车就好好开!把她撞出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管他家人要赎金?”
所以他们只是单纯的绑匪?绑架她只是为了管王铭洋要钱?明明计划已经滴水不漏,她就这么倒霉,突然被两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绑架犯截胡了?她到底命里是欠了王家什么,还要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魏莱压下心里的不甘,尽量装作温和地问道:“你们是要钱吗?我有钱,我可以给你们钱,你们把我放了,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副驾驶传来一声冷笑:“你能有王铭洋有钱?”
“你们要多少?你们把我放了,我包里有大概五万现金,剩下的钱我可以去凑。我管王铭洋要钱总比你们容易得多吧。”
“再说废话就把你嘴也封上。”
她吃软不吃硬,一听这话有点装不下去了:“我说弟弟,听你声音,年纪应该也不大,怎么这么没耐心?诶?诶!”
后备箱突然打开,她的头套被一把摘掉。刺眼的亮光晃得她睁不开眼,没等她反应过来情况,嘴上就被贴上了胶带,随即又被罩上了头套。
车再次启动,驾驶座传来一阵讥笑:“哈哈,她叫你弟弟诶!”
副驾驶一声冷哼。驾驶座的男声开始蹬鼻子上脸:“怎么了,弟弟,被人喊小了不好意思了?”
副驾驶的声音忽然变得和善:“你嘴上是不是也缺张封条?”
驾驶座不敢再发出什么声音,车里只剩发动机沉稳运作的嗡嗡声。
魏莱不能动也不能出声,脸上似乎有什么黏稠的液体划过,痒痒的。她腾不出手,只能在头套上蹭蹭。后备箱的幽暗正是适合胆怯滋生的环境,魏莱虽然不怕死,但那些可能发生的灾难还是搅得她心烦意乱。她拒绝让恐惧主导她的行为,于是拼命地将思绪发散到其他话题上,比如说赎金。
她有些好奇自己的赎金是多少?这算不算是王铭洋第二次买她呢?她隐约希望王铭洋不要付赎金,这样她就会被撕票,离开这本就不属于她的世界。但如果王铭洋真的放弃她,拒付赎金,她又会觉得愤懑不甘,到时候即使要死也一定要拉着王铭洋和绑匪同归于尽。
不管怎么说,她至少算是成功逃离了王铭洋。现在不仅王铭洋找不到她,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她忽然想到在交赎金前应该还有几天可以逃离这两个绑匪,而这么多年来,她最不缺的就是逃跑经验。今天她能逃离王铭洋,那逃离这两个渣滓还不是轻而易举。预言果然没错,虽然中间出了些插曲,只要是殊途同归,她都没有怨言。
这么想,她还要谢谢这两位绑匪。是他们让她不得不离开王家,让她在王铭洋那里彻底成了无罪之身。到时候如果她成功逃脱了,王铭洋再也无法理直气壮地强迫她留下,将无法再将她视作一个可以任意处置的附属品。毕竟是他们没有保护好她,为她招来了这样的灾祸。她的自由是全靠她自己争取来的,因此她将只属于她自己。
被绑架会产生多么严重的心理阴影啊,她甚至可以因此记恨王家一辈子。嘴上的封条都没挡住她的轻笑。
“嗯?”驾驶座传来疑惑的声音。
这绑匪一定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魏莱心想。愉悦的心情把她的思路都打开了,她开始将这场绑架看作是来自上天的礼物。这么多年了,老天今天终于开眼了。
“她这是在笑吗?”驾驶座的男声里带着一丝害怕。
她见过她的大哥王铭强逼债时的冷血凶残,这个绑匪胆子这么小,真是入错了行。男声的忌惮像是一剂兴奋剂,让更加她亢奋。她不会绝望,更不会接受现状。被封上的嘴关不住她畅快的笑声,她笑得上不来气,只能用力翕张鼻孔。但那点氧气根本不够,她笑到肚子发酸,身子渐渐用不上力。
“这女的不会是疯了吧?”
副驾驶的声音仍是毫无波澜:“疯了也是刚刚你给撞坏的。”
“她要是疯了,咱们要钱是不是有点费劲?”
“没事,差的钱我拿你的命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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