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寂静车内，时沅微不可察地努动嘴唇，声音近乎失声。
但车内实在太安静了，车窗一落，完美隔绝了车内外的声音，形成了两个世界。
坐在前排的徐正明浑身一怔，仰头靠在座椅上，用手捂着自己的脸，“元元，这不是你的错。”
如果没有时沅和黑猫，靠他一个人，未必能这么快找到徐莱，这并不是他们之中谁的错，真要算起来，只能算在那群穷凶极恶之人身上。
“就算你不在，我也救不下她。”徐正明的语调很平，声音很哑，像是已经认命，只剩下一点点称述事实的力气。
他说的没错。
在当时这种争夺名额的情况下，只有被选出排队的人才能进入商城，若没有时沅，徐正明将会在广场上就被袭击者拦下，更别说进入商城找到徐莱了。
到最后，他可能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车内再次沉默了下来，时沅看着窗外，突然感觉眼前一阵晕眩，半空中出现了一根根横纵向排列的丝线，将所有空间都占满了，犹如电脑屏幕的最简构成一般，甚至还微微闪烁散发着荧光。
时沅猛然心一跳，但等他抬手稳住自己的脑袋试图让自己恢复正常时，天灵盖处突然传来一阵巨痛，疼得他一头磕在车窗上，“咚”的一声，把前座的徐正明吓了一跳。
“元元？元元！”
剧烈的疼痛中时沅睁开了眼，面前的景象迷幻且虚帧，徐正明从前排探来的身子也跟着飘忽虚幻了起来，甚至看不清对方焦急似火的神色。
【嗞】
在时沅几乎痛得昏厥过去时，一声类似于电磁杂音的声音乍然在他脑中想起，但随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同脑门上的痛楚也跟着被抽离了身体。
时沅顶着一头冷汗恍然地坐着，莫名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凉意，说话时的声音都在颤抖，“没，没事，徐叔，我我没事。”
异样突发得太过突然，也太过迅速，导致这会儿骤然恢复正常，给他的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又重新回归了现实。
时沅抬起头来再向窗外看去，窗外的世界景象仍然和以前一样，瓢泼大雨不断击打在车窗上，划下一道道转瞬即逝的水痕。
“元元？你怎么了？”
徐正明的呼唤甚至焦急到发颤，时沅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体温超乎寻常的高，先前淋湿的衣服穿在身上，如同冰块一般覆盖着他，以至于他冷得浑身都在发抖。
时沅舒了口气，努力将自己的身体放松下来，靠在座位上，“叔，我好像又发烧了。”
这是他第三次发高烧了，但就如同之前的两次一样，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怪异得让人摸不着头脑。
徐正明把车内的空调调到了热风，正想询问一下，驾驶位旁的车窗被敲响了。
摇下一看，是两位戴着口罩和臂章的中央军，歉意地提醒道，“十二点已经过了，你们需要帮忙吗？”
十二点？
两人恍然理解过来，十二点到了，没有完成任务的人都会失去生命体征，他们大概是来例行询问的。
“帮忙”指的就是处理遗体。
时沅和徐正明两人都愣了一下，随后齐齐转头看向徐莱的位置。
两个中央军一看，都懂了，“我们来帮忙的话，你们可能就会更方便一点，因为现在火葬场那边也排得挺紧的，你们自己来的话，可能也不太顺当，当然，你们想先带回家也是可以的......”
“你们带走吧。”
他们的语气很诚恳委婉，生怕刺激到死者的家人导致混乱的后果，但徐正明打断了他们的话，果断地说道，随后自己下车，打开了后座的车门，将徐莱抱了出去。
时沅摇下了车窗看着他动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熟练地拿出袋子将徐莱装了进去。
如果分离是注定的结局，那么因不舍而挽留则毫无用处。
不仅是他，他们都明白这一点。
两人最终在天亮之前回到了家，时奶奶早已起床为他们准备好了早餐。
但在看到时沅二人的身后再无其他人的时候，时奶奶手上的动作一顿，眼眶渐渐泛出红晕，脸上浮现不可置信的神情，几欲转成埋怨和悲愤，但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调整好了表情，对他们招了招手。
“饿了吧，来吃饭。”
她顿了顿，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随后快步走进了房间。
“我去点柱香。”
时沅二人在沉默中吃完了饭，时奶奶的房间内有一个摆放了数十年的供桌，供桌上原本专属于时爷爷的位置在不久前才刚多了一张照片。
如今又要多一张了。
——
在这之后，家里的气氛更加沉闷，但每每时沅表现出什么想改变现状的举措，却发现徐正明仍然像以往那样关照庇护着他，甚至比以前护得更紧了些。
社会上的气氛也逐渐变得紧张起来，CD公司与中央军作为两股竞争势力，任务将他们之间的矛盾不断放大再放大，CD公司扩张地盘的举措严重影响到了周围居民的生活，居民们不断向中央军投诉，但除了爆发出几次对战，并没有多大作用，反而让中央军、雇佣兵、居民三方之间的关系愈发紧张，常常爆发争吵与血色事件。
经过前不久的打卡任务筛选，九乡存活的人数大幅度下降，再加上出现了不少像尹新那样突然消失的情况，九乡人数几乎减少了二分之一，只还有剩下一半的原住民与CD公司和驻守的中央军一起生活在这个城市中。
大街上门可罗雀，昔日的热闹与活力截然消失，只留下了随处可见的空车与关上的门店，配上光秃腐烂的花草树木，显得像一座空城。
自打卡任务那晚的暴雨，大雨整整下了三天三夜才停下，太阳也连续三天没再放出阳光，只在雨停后，才颤颤巍巍地驱散了周围的乌云，带来些许光亮。
但还是不够，甚至称不上多云，只能算是阴天。
时沅在院子里摸着凑过来撒娇的猫，脚边还有一只趴在地上不敢动弹的藏獒。
是的，这只藏獒已经来到他们家半个月了，但迟迟不见主人过来接走，想必是觉得太麻烦，没必要。
时奶奶看它可怜，也每天给它点吃的，好让它不至于会饿死。
变异后的动物本就在各方面都增强了不少，就算是性格凶悍的藏獒也弄明白了“谁是好人”，“谁惹不起”这两件事，就算弦月放开了桎梏着它的藤蔓，它也规规矩矩地蹲在院子里充当看门狗，也没再对这个家里的任何一个人叫过，甚至在时沅靠近的时候，还会十分谄媚地压下头摇摇尾巴来表达尊敬。
时沅看得好笑，吩咐小五带带它，说不定能把这只藏獒训一训，给奶奶当个保镖。
这也是为什么，藏獒在黑猫面前一动都不敢动的原因。
时沅抬头看向阴沉的天空，在心中叹了口气。
自任务开始已经快一个月，不少人都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莫名其妙地就消失不见，到了这会儿，再也听不到有人说自己没有任务，只有时沅。
他像是一个特殊的例外一般，从开始到现在，任务从未降临在他身上，像是一个被排除在外的存在，只能静静地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他而去。
回想起不久前看到的场景，那一丝丝斑斓闪烁的线条构成世界的奇幻模样，时沅有预感，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存在，甚至有可能与任务启动、世界变化有关，是如今时局的背后推手，可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他这样一个没有任务的人看见了。
他好像......并不能做些什么。
时沅有些迷茫，但徐正明从家里走了出来，他径直走到了时沅面前，似乎有话要说，但表情十分迟疑。
时沅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徐叔？”
徐正明抬手点了下自己前方的位置，努了努嘴唇，“我的任务又是组队任务，这次的任务要求是和家庭成员一起。”
他哪还有家庭成员，年轻离家，妻女死去，若真要求的是有血缘关系的家庭成员，还得跑回老家去找，现在各种交通工具都几乎停运，只剩下几个主要干线的行程航班，先不说能不能抢到票，有没有票都是个问题！
等他找到老家亲人，估计骨灰都能拿来种花了！
时沅沉默了两秒，抬头看向他的面庞，这个男人短时间内遭受的巨大打击，促使他脸上的皱纹愈多愈深了，黝黑的皮肤上到处都是承受痛苦的痕迹。
时沅不知他努力活下去的目的是什么，或许是承载着妻女的希望，亦或是对这死亡推手的反抗，但对方想做，他就想帮忙。
时沅握住了徐正明的手，坚定地说道，“只要它承认我作为队友，只要您不嫌我麻烦，我就和你一起出去！”
面对徐正明泛红的双眼，他笑了一下，赌气似的撒火说道，“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它要是不承认，是它没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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