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水中沉沦

水声终于停了。

他在雾气里站了很久,直到镜面一点点退去水痕,露出他自己的脸——那张被“克制”雕刻了五年的脸。他合上眼,把昨夜与今晨,一并按回胸腔最深处。

转身走出浴室。穿上衬衫与西裤,每一颗扣子扣上的那一刻,都像是将方才的失控重新封进衣料之下。镜中的他,清冷、自持,襟口平整,眼神一寸不乱——还是那个无懈可击的“陆总”,刚才那个喊着“阿焱”的人,好像从未存在。

出门前,他在腕间点了香。冷冽的焚香气息顺着脉搏蔓延开来,清冷而持久,像是庙宇深处,余烬未散、灯火未熄。

他低头扣紧袖扣时,想起沈焱十八岁时的那晚。少年醉得迷离,靠在他肩头,指尖不轻不重地落在他喉结上,笑着说:“陆承舟,你的味道像庙里佛龛边上的沉香木。冷,又让人很想靠近。”

如今,这截香火熏染多年的“木头”,正悄然从内部燃烧。火不见焰,却灼得他一寸寸沉下的自持,开始松动。

他的目光在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房门前停留了几秒。脚步刚到楼梯口,又顿住。对早已候在转角处的老管家低声吩咐:“动作都轻些。准备些清粥小菜,配桂花糖藕……糯米压紧些。”

“他昨晚喝了酒,醒酒汤也备好。”

“是,少爷。”管家应声,却又迟疑了一下,“焱少今天的行程……”

“不必汇报。”陆承舟打断他,“他若问起我,就说公司今天的会议很重要。”

玄关处,乔瀛早已候着。见老板未用早餐就出门,他快步上前为其拉开车门。在陆承舟俯身入座的瞬间,他注意到那双眼下隐约的青黑,眉骨压着疲惫。乔瀛很快垂下眼,佯作未见:“今早九点总裁办公会,是否调整?”

他将平板递过去,语气比平常轻了许多,连呼吸都显得小心。陆承舟修长的指尖缓慢滑动屏幕,在“下午两点叶总会面”那一行顿了片刻。

“推迟半小时。”嗓音低哑,眼角还泛着微红。

“好的。”乔瀛快速备注,又补充,“许总今晚七点到,安排在云镜会所用工作晚餐。”

陆承舟摘下眼镜,指腹轻揉太阳穴,语气淡而疲倦:“推掉晚上的。”

“好的。”乔瀛迅速取消行程,犹豫着又问:“需要通知管家准备晚餐吗?”

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窗外晨光忽然突破云层,灼目刺眼。陆承舟蹙眉,抬手按下遮光帘,动作稍显烦躁。他靠进座椅深处,闭上眼。乔瀛见状,默不作声地调整空调风速,手机切入静音。引擎的低鸣声中,后座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引擎声远了。

沈焱睁开了眼。这一夜,是撕裂还是沉睡,已经分不清了。

房间里很静。走廊外,也很静。赤着脚走出去,昨晚的狼藉似乎从未存在。空气里,只剩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冽的焚香余味——陆承舟的味道。

下了楼。餐桌上,静静放着一碗清粥,一碟桂花糖藕。粥还温着,糯米压得很紧。是他小时候,陆承舟哄他吃饭时,才会特意吩咐厨房做的。

盯着那碗糖藕看了几秒,沈焱拿起来,放进嘴里。很甜。

吃完早餐,他漫无目的地在别墅里游荡。晨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光洁的地板上。处处都是陆承舟的痕迹,处处都冰冷得不像个家。

推开主卧的门。空气中,熟悉的焚香混杂着一丝未散尽的烟草味,扑面而来。目光落在中央那张大床上。床铺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

你这一夜未曾睡过,依旧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抽身上班。昨晚那个在你怀里颤抖的人,那个在你唇下呼吸灼热的人,你慌乱的心跳,是怎么按下去的?又是怎么把我平静地抹去?

沈焱在床边坐下,指尖轻轻抚过平整的床单。俯下身,将脸埋进了陆承舟的枕头里。是那股焚香的味道——冷冽,却让人上瘾。他贪婪地汲取着那点残留的气息,缓缓躺了上去,伸手,抚摸着身旁空荡荡的位置。他想他。

可短暂的温存只停了一瞬,某个念头像毒瘾发作,撞进脑海——那十七个替身。双拳紧握。他们……是不是也在这张床上睡过?是不是也像这样,躺在这个位置,闻着这个味道?在这片属于陆承舟的气息里,辗转承欢?

“呃……”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呻吟。猛地坐起身,胃里翻江倒海,方才吃下的甜腻瞬间化作灼人的酸楚。

“管家!”声音冰冷。

老管家几乎是跑着上楼的:“焱少,焱少,您什么吩咐?”

沈焱赤脚站在床边,指着那张床:“把这个……”顿了顿,像在寻找一个词,“……这个脏东西,给我扔了。”

管家愣住了:“焱少,这……”

“床、床垫、枕头、被子,所有……”沈焱的目光扫过房间,“还有这地毯——全扔。立刻,马上。”

管家被那眼神骇住,不敢多言:“好,好!我马上去办!”

“我会去买新的。”沈焱补上最后一句。

——

与此同时,寰亚顶层——总裁办公会刚结束,高管们陆续散去。

叶修赫站在门外等了一会儿,见办公室里只剩陆承舟一人,抬手敲了敲门。

“进。”嗓音低哑,冷静如常。

推门而入,叶修赫看见陆承舟背对着他,站在落地窗前,剪影冷峻。窗外是云城最繁华的CBD,日光穿透薄薄的云层,错落有致的摩天大楼仿佛都伏在他的脚下,而他却只是静立在此,像一尊俯瞰人间的孤独神祇。

他手中握着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冰块在酒液中慢慢融化,偶尔发出轻响。

叶修赫挑眉,走过去将文件搁在桌上,半调侃半认真地说:“陆总这点儿就喝上了?”

陆承舟没有回头。

“没说原因?”

“他说换就换吧。”

“吃了就好,让他多睡会儿。”

陆承舟挂断电话。

“沈焱都多大了,你连吃饭和睡觉也要管。他是你……”

“说事。”陆承舟打断他,声线不重,却带着压迫感。

叶修赫白了他一眼,翻开文件:“下半年几个重点项目需要你拍板。《破晓时分》的剧本定了,导演坚持实景拍摄,预算要多出八百万,但市场部评估过,如果冲奖成功,回报率很高。”

陆承舟的指腹缓缓摩挲着杯沿,思绪却又飘远了——昨夜沈焱的背影,那滴悬而未落的眼泪,还有那句带着委屈的“却连你皱一下眉都不舍”。

“承舟?”叶修赫喊了他一声。

他回神,收回目光,淡声道:“超支部分,一半让导演从其他环节省,一半从宣发预算里扣。”

“好的。”叶修赫点头,继续翻页,逐条汇报。

但陆承舟的注意力始终漂浮着,眼神空落,像刻意不让自己落回现实。直到最后一页合上,他才出声:“晚上订个地方。你跟沈焱说,给他接风。带上修婷,热闹点。”

叶修赫倚在桌沿,语气调侃:“吵架了?以前你跟小焱在一块儿,我们连呼吸都嫌碍事。现在怎么主动要我们做电灯泡?”

陆承舟冷眼扫过来:“很闲?”

“忙得很。”叶修赫却没退开,眼神紧紧盯着他,“你这心思——要藏不住了吧?”

笔尖陡然划破纸张,墨迹在文件上晕开一圈漆黑的裂痕。

“还不滚?”

“滚,这就滚。”叶修赫举起双手做投降状。离开时,他顺手甩起西装外套,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弧线。“今晚订云境,按焱少口味来。以我的名义接风,带两瓶四七年的白马,可以吧?”

他手已握上门把,又忽然回头:“承舟,沈老爷子临终的托付,可以是求沈焱平安喜乐。不是让你把自己活成祭品。”

门关上的瞬间,办公室只剩下中央空调的低吟。

陆承舟仰头,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酒液的辛辣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口那阵熟悉的钝痛。

——

城市另一端。叶修赫的办公室被暮色浸透,橘红的光晕斜洒在顾烨手中的剧本上。

顾烨神色专注,指尖轻叩剧本页角:“这个情绪转折太硬了。镜头直接推上去,观众只会看到表演的痕迹。不如改成长镜头,手持跟拍——从走廊到天台,全程用自然光,让情绪由演员自然带出来,不靠剪辑硬拗。”

“调度麻烦,摄影组得重排走位。”

“麻烦,但值得。”顾烨合上剧本,目光微动,“我们要呈现的是‘真实’,不是痕迹。”顿了顿,又补一句,“就像那天试镜——陆总推门进来,那个新人演员的反应——自然流露的情绪,才最打动人。”

叶修赫看了眼表,时针逼近六点,干脆收起电脑,拎起西装外套:“走,吃饭去。”说完,又补了一句,语气里带点轻快的笑意,“说不定,今晚你还能继续当个助攻。”

“助攻?”顾烨挑眉。

叶修赫不答,低头拨通电话:“修婷,到了吗?”

“早到了,停车场等你们半天了。”

“这就下去。”他挂断电话,回眸看顾烨,“加上你的一把火——沈四火,说不定真能‘破’了陆承舟那座冰山。”

地下停车场,寂静无声。叶修婷靠在车边,看见顾烨走近,身后跟着她的哥哥。

“讨论完了?”

“嗯。”顾烨应了一声,拉开后座车门。

叶修赫正系着安全带,偏头问:“云境那边,都安排妥了?”

“放心。主厨我亲自叮嘱过。松露鹅肝不配柠檬,焱哥哥不喜酸;A5 和牛用备长炭炙烤——就要油脂将化未化、刀尖一碰就散的火候。甜点配九十年代老岩茶,有炭火气,也带蜜香。”

车子缓缓驶入夜色。

叶修婷忽然道:“不是说让焱哥哥休息几天倒时差吗?怎么今晚就接风?”

“你承舟哥安排的。”顾烨笑,“醉翁之意,不在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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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找了十七个替身
连载中苏锦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