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李邺看着二人时不时低低私语,以为是关系亲密异常,对面坐的薛姓男子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生的好,面如冠玉,又语笑晏晏,使人顿觉亲切。

色相所迷,李邺心思也活络了,几人在酒楼下拜别时,不由得扯住了贺雪堂的衣袖,唐突问道:“不知薛兄家住何方,以后可能去造访一二?”

贺雪堂自然不会把临江王府的地址说出来,只说了一处他私下置办的别院位置,又见对方态度和善,还说随时欢迎他登门,不过自己靠行商谋生,并不能常在家中。

贺雪堂最是会讨人高兴的,说话总是叫人觉得情谊款款,以前在宫中他就靠这张嘴哄得吕太后把他当心肝疼,这毛病多年也未曾改。就连刚才那番正常的话从他口中一说,说得也好似与李邺一见如故,恨不得立刻交心。

李邺错会错意,以为对方和自己一样有心,顾不得尹靖安和元藏还在场,从腕上退下一个玉镯,往贺雪堂手上套:“今日有缘结交,没备什么厚礼,一点心意请薛兄笑纳。”

末了,趁着套玉镯的机会有意无意地摸了两下贺雪堂的手背。

贺雪堂登时浑身僵住,脸色被吓白了三分。

虽说宁安城风气开明,好男风者不在少数,但贺雪堂觉得自己是个正儿八经的男儿郎,之前尹靖安叫过几个小倌作陪,他那时就觉得别扭,几个清秀小倌拿着酒杯喂到他口边他也喝不下去,只待了一刻就冒着冷汗寻了个借口逃了,后来这件事还被尹靖安和元藏两人笑了好几天。

没看出来,眼前这个李兄竟是个断袖。

贺雪堂脸上有些挂不住,没想到自己竟会招惹上这样的人,玉镯已经带到他手上一半,他匆匆退后,被尹靖安接住肩膀,一只手帮他的手从玉镯中脱出,似笑非笑看他一眼,随口说了几句推脱的话,打发了李邺。

转头就嘲笑贺雪堂:“你怎么还和从前一样,一个‘龙阳君’就把你吓成这样?若像之前一样领几个小倌到你面前,你岂不是要汗如雨下?”

贺雪堂面色总算回了春,不肯在尹靖安面前失了颜面:“男子为阳,女子为阴,自古以来便是如此,靖安兄,纵然我轻狂却也不耻做这种出格的事情。”

你贺雪堂的出格事还少?这话就在尹靖安嘴边打圈。

尹靖安抿唇看他,也不戳穿他,只是翘着嘴角,盯着他笑。

逃了学出来快活,玩得兴尽了才回府。府里的小厮柏良早就抓耳挠腮地等着贺雪堂,远远瞧见他的身影,没等人踏进府里就快步迎上来:“殿下,可不能再这么胡闹了,华学官说你告假次数太多,等下次上课要考你《素书》。”

华止是太学的学官,贺雪堂的老师。对于华止,贺雪堂心里还是有几分怵的。

华家书香绵延,出过三代大儒,华止的父亲华敬之在太学里任博士,天下儒生皆敬仰,就连陛下也要给他三分薄面。

华止这小子自己也没比贺雪堂大多少,却年纪轻轻继承了他家一脉相承的古板劲,当学官当得堪比酷吏,谁都没他严格。

其他学官对贺雪堂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华止盯他盯得紧,每每想到华止那张石头脸,贺雪堂就头疼。

柏良道:“没事的殿下,今晚温温书,明日也好过了华学官那一关。”

贺雪堂要是能温书他就不是贺雪堂了,脂粉堆里的词赋他尚且能看几句,那些一本正经的书他是一页也看不了。

贺雪堂强撑着头疼,勉勉强强翻了几页书,屋内地龙烧得火热,那些个墨字叫他头晕乎乎的,困意涌上来挡也挡不住,贺雪堂勉强囫囵背了几句,滚到祥云织金绮罗褥里睡觉去了。

华止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说要考他,那就是肯定要考他的。

这事怎么也不可能躲过,贺雪堂坐在太学里的时候心惊胆战,元藏冲他挤眉弄眼,往常这时候他是要挤兑回去的,现在也没心思搭理,只恨自己昨夜睡得太早,应该多看几页书才对。

不过华学官像是没看见他,右手握着书,专心地讲解了一会儿,问:“可还有何处不解?”

说着,目光扫过众人。

贺雪堂把自己的脸埋在书里,听得周围无人言语,鸦雀无声。

华止道:“既无不解,我就提问了。十一殿下,你告假多日,今日就你先来。”

终究还是点了他的名字。

贺雪堂放下书,故作镇定朝着华止微微一笑。心想自己也算是昨夜看了几章《素书》,肯定能答出几分,不至于落得个颜面扫尽的地步。

谁知那华止不按规章来,很是狡猾,竟然没考《素书》,考了他一个策论。

贺雪堂心里恨得牙痒,脑袋里搜寻着以往看过的书,干笑地支吾半晌,偏偏脑子里空空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越是想不起来,就越是慌乱,一张脸憋的通红,眼睛四下乱飘,只求有个人此时能来替他解了围。

一不留神和尹靖安对上眼,尹靖安笑嘻嘻地看他出糗,贺雪堂瞪回去,尹靖安又对他做了个口型道“求我”。

大丈夫能屈能伸,贺雪堂提起衣袖擦着额头上的汗,借着衣袖的遮掩,对尹靖安做口型道“求你”。

尹靖安嘴角一勾,替他解围,敲了下桌子吸引注意,很是恭敬地对华止道:“华学官,这题我倒是有些见解。”

华止目光转向他:“你来说。”

尹靖安站起身:“《礼记》中说,化名成俗其必由学,君子要化名成俗,必然要大兴庠序之教,才可教化顽民……”

华止点点头,说:“不错,你说得很好。”

贺雪堂松了口气,正以为自己躲过了这一关,就见华止转向他:“十一殿下,这是旁人答出来的,算不得你过关,该罚还是得罚,殿下,上来领罚。”

华止又要打他手板子了。

贺雪堂在华止这里丢人的事情没少做,挨过的手板也不少。

华止每次叫他都假模假样地叫“十一殿下”,他却觉得华止从来没把自己当个殿下,不要说什么君臣之间的恭敬之心,一点情面都不留,凡事都不肯通融,天底下没几个人对他如此!

贺雪堂常想,是自己此生福气太过,所以上天派华止来磋磨磋磨他。

尹靖安敛了笑容,抿着唇看贺雪堂双腿几近打颤地走上前。

贺雪堂咬着牙慢慢伸出手来:“这次要打几板子?”

华止拿起竹板:“二十板子。”

二十板子,岂不是手掌都要打烂?

那竹板足有一尺厚,打到手掌上沉甸甸,华止看着芝兰玉树文质彬彬,像个文弱书生,打手板的时候可一点不文弱。

以前贺雪堂最多也就被罚过十板子,怎么今天要打二十板子?

他心虚地问华止:“学生不解,学生究竟是犯了什么大错要被打二十板子?”

华止目不转睛,那双眼睛堪比廷尉断案还要铁面无私:“十一殿下,你犯的错还需要我来说吗,你读书不求甚解、一曝十寒,又耽于享乐、不务正业,你说,你犯了什么错?”

“即便如此,也、也……”

还没等贺雪堂狡辩出什么来,那板子已经落到手心,三两下手心就被打得赤红。

他素来身娇体贵,打到第十板就已经有些受不住,要不是顾及脸面,只怕当场就要叫出来。等十几板子下去,眼睛已然红了一圈,还只能咬着牙继续受着。

华止听着面前的人呼吸越来越重,不由疑惑着抬眼看了一眼。

贺雪堂本就生的一双狐狸眼,低垂时眉眼便勾勒得似一幅流畅的丹青水墨,此时睫毛上沾了点水汽,烟雾蒙蒙的,紧抿着唇,脸上一阵白一阵粉。

华止落竹板的手慢了一拍。

他常看见一群王公贵胄子弟们围着贺雪堂转悠,君子不群,华止看不惯这呼朋引伴的纨绔作风,连带着这张招摇的脸他也不喜欢。

此时却不知道为什么,并不觉得这张脸讨厌。脑海中一闪而过,竟是“活色生香”这几个字。

华止眉头轻皱起来。

最后一板子迟迟没落下,贺雪堂抬起眼皮,忍着针扎的刺痛:“学官,还打么?”

华止顿了顿,没让他逃过,恢复面无表情的神态重重打下:“既然要罚,就一板也不能少。”

贺雪堂睫毛一抖,豆大的泪珠羞惭地滑下来,沿着面庞滑到下颚,滴落,滚烫滚烫,刚巧落到华止的手腕上。

华止喉咙微紧,很是怀疑地想,贺雪堂平日不是威风得很吗,怎么连二十手板都怕成这样,从小他读书时,就是错了一个字,都要挨二十下竹板,他年幼尚且不觉得痛,贺雪堂果然是被骄纵坏了,这通身的顽劣坏习气就是骄纵出来的。

这样无用的人,就更该严加管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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