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悠悠停在了郡守府的侧门外,西斜的日光将马车旁的人影拉得很长。
向晚的凉风将裙摆吹起,指尖有些发凉。
姜婼将手拢到袖间,看着殿下身上单薄的衣衫,心头轻叹对旁边的敛秋吩咐道:“去把马车上的那个匣子拿来。”
敛秋赶紧应是,姜家的马车就在旁边停着,两步路就将东西拿回来了。她还记着主人为这个东西花了多少心思,小心翼翼捧着。
斜阳落在少女的发鬓间,金灿灿的像是镀了一层圣洁的光晕。那光映入那杏眸中,能清晰瞧见那漆瞳中他的倒影。
姜婼半仰着脸认真望着他,仔细叮嘱:“殿下处境艰难婼娘是知道的,但是也请殿下一定要时时刻刻记着保重自己身体。无论什么事,都没有殿下的性命重要。”
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皆不可听信。
想来是一个人太过孤寂,殿下才因此太过眷念亲情。
陛下对如今的殿下来说是唯一的亲人,殿下一直顾念着亲情始终对陛下这样孺慕。就连这亲人几番想要杀他,他也依旧将人敬重着。
太过纯善也不好,容易受伤。
雪灰色衣袂上,青莲被风吹得如涟漪般荡开。
殷无声背着光与她相对而站着,颀长的身姿投下一片阴影几乎将眼前少女笼罩。那漆黑琉璃的眸子望着她,似乎是愣了一瞬,却突然又扬唇笑了起来,只是这笑不同于之前那般温润,却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重复着将这几个字在唇齿间辗转,像是轻声呢喃:“无论,什么事吗?”
“无论什么事。”姜婼肯定的道,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事比人的性命更重要了。
殷无声就敛眸望着她。
世家中道貌岸然的酸儒都觉得士为节死,世家重风骨,气节总是排在第一位。
当年的文帝则是心怀天下,百姓为重,认为为君者当百姓而死。
至于他的父王母妃,皆是为权而死。
而眼前人却说,他的命是最重要的,比任何事都要重要。
“在你眼里,吾命比所有东西都重要么?”他突然问。
这样的话,少女叮嘱了不止一次,想来是在意极了。
然世上人都想叫他死,如他的父王,如他的手足,还有他的好皇叔。
只有那个需要他登上高位的母妃,希望他活得长久些。
这般在意他性命的,不是被他挡着路的,就是恨他入骨的,抑或是需要借着他扶摇直上的。
眼前的少女又是那种?
是怕做寡妇吗,可她偏偏从未想推掉婚事。
亦或是想要那最高的权势?可从前与他再有交集前,她便日日这样期盼了。
姜婼敏感察觉殿下此刻有些不太对,她瞧不见在殷无声那表面恬淡的古井深幽漆瞳里,深藏其内的阴郁漠然,仿佛身处悬崖边缘的渺茫尘埃,风一吹就会深坠渊底,再不复还来。
此刻,那双视线正停留在她脸上,带着一丝渴求偏执望着她,不想错过她面上任何一丝神色,像是想要求证什么。
此刻,只有殷无声自己知道,他藏在袖中的指尖忍不住颤栗着,想要抓住些什么。
而在眼前少女点头后,殷无声那煞是好看的面容一瞬温和,他细细看着她,轻声问:“那是为何呢?”
为何?姜婼愣了愣,然后道:“殿下这样好的人,当然该活得久一些。”
殷无声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敛了眸子,道:“这样么?”
“自然是这样。”
姜婼接过身旁敛秋手里的雕花木匣,递到殿下面前,杏眸灿灿扬起唇角,语气恳切道:“殿下所赠白罴,婼娘很是喜欢,一定会照顾好它不辜负殿下信任,还要多谢殿下。”
“婼娘身无长物也不知能赠什么给殿下,这是婼娘亲手所做,算是聊表心意。”
殷无声眉头微动,接过少女手中的匣子,问:“这是?”
姜婼捏捏被薄汗打湿的掌心,有几分赫然,道:“殿下回去一瞧便知。”
殿下身份尊贵,什么样的东西没有见过。王府的绣娘女工定然不知强了她多少倍,她有些害怕,这样的东西会不会辱没了殿下。
也不好意思叫他现在看,只好留下这样一句话,接着就要告辞。
“等等。”清润的声音叫住她,殷无声将手里的木匣交到哑奴手里,叫他收好。银靴向前两步,在姜婼面前站定。
这距离太近了,那铺天盖地的雪莲气息都笼罩了过来。
姜婼有些疑惑的仰头,就见殿下温和的抬手,雪灰色青莲暗纹的衣袖在她面前晃动,将她散落的一缕额发温柔的别到脑后。
原来是额发散了些,姜婼松了口气。
殷无声白皙修长的指节轻轻捏了捏那墨色的发髻,收回手时冰凉的指尖又划过她那双灿然的杏眼,凤眼染了些微笑,温和道:“好了,回去吧。”
少女乖顺的行了个礼,就转身往自家马车的方向而去。
殷无声站在原地,那有些凉薄的眸子就这样望着少女袅袅离去的背影,等那马车离开了才收回视线。
回到了马车上,雪灰色的衣袍铺散在绒毯上,他漫不经心的打开了那木匣,里面是两个毛绒绒的东西。
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将那东西拿了出来,是几块厚厚的布料缝了好几层,还有几个带子。
那漆黑的凤眸微顿,罕见的露出几分困惑无解之色,他问哑奴:“这是什么?”
哑奴也不太识得,这东西有些像北地境外的人骑马时候腿上绑着的东西,只是长得又不太一样。那东西是外穿的,这个却做得很是精细,瞧着像是内穿的。
哑奴不会说话,摇了摇头,他纵然是知道也并不能回他什么。
殷无声不满意抬了眼,哑奴就撩开了车帘,叫车夫来答。
车夫边驾着马车,还有些茫然,摸不准殿下意思只好恭敬的回道:“回殿下,这是个护膝。”
“护膝,又是做什么的?”那凤眸燃起几分兴味。
“原是在北方,天气寒冷,这是绑在膝盖上御寒的。后来也算是流传各处了,样子也变了些,更为精巧。”
倒是奇怪,殿下分明也是自小生在北方,怎会连这个都不认识。纵然不认识,听了这名字也该知道用处了。
车夫不敢多说,又住了嘴。
殷无声摩挲着那厚厚的皮毛,唇角微咧,目光随思绪飘远:“竟是这般用途吗?”
仅仅是御寒,腿上多了这样的东西,麻烦又娇气。
莫怪从前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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