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很简单。”
澹台宇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他坐了回去,灌下了一杯酒,仿佛需要这灼热的液体来支撑他说出后面的话。
他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笑容,一字一句道:
“他们,耗费心血俘虏了一位来自异域的魔族女将。”
“然后,用尽手段,设计让她与一个精心挑选的人类男子……‘相爱’,最终诞下了子嗣。”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变得空洞而悲凉,轻声问道:
“看,是不是很简单?”
“持续了万年的痴心妄想,竟因异域魔族的存在……而成真了。”
澹台宇摇了摇头,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似乎不愿让凌寒看到他此刻的神情。
而凌寒,已然惊愕得说不出话,只能呆呆地望着他。
“你猜的没错。”
澹台宇回过头,神色是一种近乎死水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我,就是那魔族与人类结合……诞下的混血孽种。”
“如我这般的存在,五百年来,在这大陆阴影之下,早已数不胜数。”
“只是……”
他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颤抖,那强行维持的平静面具上裂开了一道缝隙,流露出深切的哀伤。
“其中能够真正觉醒、并传承了那份‘力量’的人,至今……唯有我一人。”
凌寒静静地看着他,心中了然:
这简短话语的背后,必然隐藏着无数血腥、挣扎与牺牲的故事。
但澹台宇似乎已不愿再多言。
他只是重新沉默下来,默然望向窗外无垠的天地,将所有的情绪再次封存于那副冷硬的面具之下。
“那些疯子,他们从来就不是真心渴望一个后代。”
澹台宇的声音冷得像冰,他转过头,幽深的目光静静落在凌寒身上。
“那些极端自私自利的家伙,真正觊觎的,是一具流淌着强大血脉、潜力无限的‘躯壳’。”
“凌寒长老,你可明白这其间的本质区别?”
凌寒瞬间通体生寒,完全理解了这话语中蕴含的、令人作呕的真相。
一股凛冽的杀意不受控制地从她周身弥漫开来。
感受到这股纯粹而冰冷的杀意,澹台宇非但不惧,嘴角反而牵起一丝近乎慰藉的、真诚的笑意。
“这群疯子,几乎网罗了当时各大宗门的顶尖人物。仙宗、魔教、司天门、百花谷……一个不少。”
他平静地列举着,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
“他们怎能甘心?好不容易登临大陆之巅,荣耀、权柄、财富、美人……世间极致的享受还未餍足,寿元却已如风中残烛。”
“所以。”
“他们便想出制造一个拥有完美血脉的‘胚子’。”
“待其长成,便在他们行将就木之时行夺舍之事,窃取这焕然一新的躯壳。”
“枯木逢春,再活一世,继续他们永恒的享乐。”
凌寒目光冰寒,指尖微颤。
“可惜啊,天道无情。”
“万载以来,任凭他们如何机关算尽,最终也只能带着无尽的贪婪与怨怼化为尘土。”
“然而,对死亡的极致恐惧,对权欲的疯狂迷恋,让这批人死了,总有新的一批迅速补上,这罪恶的火种从未断绝。”
“终于,他们等来了梦寐以求的‘机会’。”
“五百年前,魔族降临,浩劫席卷大陆,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沦为魔物口粮……”
澹台宇的声音低沉下去。
凌寒想起了十年前的惨烈,不自觉地握紧了拳。
“但他们看不见这些苦难,只看见了幻梦成真的曙光。”
“他们用低等魔物玷污人类女子,逼迫人类男子与魔物□□……试图强行制造出混血的‘容器’。”
“很遗憾,这些肮脏的试验……并未成功。”澹台宇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凌寒感到一阵强烈的生理性恶心。
澹台宇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于是,他们转变了思路。”
“魔物形态丑陋,近乎妖兽,缺乏人形。那便不惜代价,去俘虏真正的、拥有类人形态与高等智慧的魔族!”
“魔族不仅形貌近似于人,更拥有完整的理智与七情六欲,让他们与人类结合,再‘合适’不过。”
“可惜,即便这般,诞下的混血婴孩,依旧与寻常人类婴孩无异,并未展现出他们渴望的力量。”
凌寒静静看着他,等待下文。
“后来,他们之中擅长推演天机者,耗损寿元,终于窥得了一线‘天机’。”
澹台宇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转动着空杯,目光幽远,仿佛在叙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恰逢魔劫再次降临。”
“仙宗、魔教、百花谷的几位太上长老联手,付出巨大代价,终于生擒了一位力量强大的女魔将,并将其秘密关押。”
澹台宇冷笑一声,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
“他们依据那窥得的天机,从仙宗年轻弟子中,精心挑选了一个满腔热血、正义感极强的少年,派他去‘照料’那位女魔将。”
凌寒发现,澹台宇的神色悄然变了,一种深切的哀伤漫上他的眉梢眼角。
“这岂不是一场‘命中注定’的相遇?”
他轻声反问,带着无尽的嘲讽。
“而后,即便知晓对方是魔族,目睹其遭遇,那少年依旧无法坐视,愤怒之下,竟设法将她救了出来。”
“女魔将脱困后,本欲杀了这多事的人类少年,但那少年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不闪不避。”
“最终,女魔将没有下手,却将他打下了万丈悬崖。”
“故事并未按他们预设的剧本上演。”
“他们便将女魔将重新抓回,转移了关押之地。”
“然后,‘不经意’地将消息再次透露给那大难不死的少年。”
“少年果然再次寻来。”
“经历数次这般‘波折’。”
“少年最终燃烧本命精血,自毁经脉换取了短暂而强大的力量,生生撕裂空间,将女魔将救出,带往了一处偏远的山村藏匿。”
凌寒听到这里,微微睁大了眼睛,心中已隐约猜到结局。
澹台宇看了她一眼,继续用那平淡却压抑的语调讲述:
“那少年已是油尽灯枯,容颜迅速苍老。女魔将此次没有离开,反而带着他四处寻觅天材地宝,为他续命。”
“之后,如那些人所‘愿’,两人在相依为命中相爱了,并生下了一个男孩。”
“潜藏已久的豺狼们,再也按捺不住,蜂拥而出。”
“早已虚弱不堪的少年,为守护妻儿战死。”
“刚刚生产的女魔将疯了,她从产床上挣扎而起,拖着残躯冲杀出来,想要拼命,却已无能为力。”
澹台宇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翻涌的情绪。
“只是,当他们迫不及待地提起那个婴儿查验时,却发现……依旧只是普通血脉。”
澹台宇发出了一声冰冷的嗤笑。
“他们难以置信,几近崩溃。”
“而那悲痛欲绝的女魔将抓住了这瞬息的机会,挣脱控制,抱紧孩子和丈夫冰冷的尸体,撕裂空间逃走了。”
“对于已然失望透顶的他们来说,这失去价值的母子已无意义,自然不再耗费心力亲自去追杀。”
澹台宇望着手中早已空空如也的酒杯,神色沉寂下去,被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哀伤笼罩。
澹台宇望着窗外翻涌的云海,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已久的沉重尽数吸入肺腑,再缓缓吐出,声音低沉而缓慢:
“女魔将亲手埋葬了她死去的丈夫,那颗心,大约也随着黄土一同埋了进去,再无生机。”
“然而,那些豺狼的爪牙却依旧如影随形,不肯放过这孤苦无依的母子。”
“经过整整一年的东躲西藏、日夜不休的逃亡,本就元气大伤的女魔将,已然油尽灯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最后,她拖着残躯,找到了当时的魔教教主夙千夜,以某种不为人知的条件,达成了一场交易。”
澹台宇再次深吸一口气,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细微颤抖。
“她趁着幼子熟睡之时,以指尖心头精血为引,在他周身刻画下古老而残酷的法阵。”
“她将自己残存的所有力量、生命本源、乃至属于魔族的神魂……毫无保留地、彻底地献祭给了沉睡中的儿子。”
“而她自身,则在晨曦降临之前,化作了一捧冰冷的灰烬。”
“教主夙千夜依照约定,收敛了那捧灰烬,将它与那位人类少年合葬于一处。”
“而后,他依照约定收养了那个继承了魔族血脉与庞大力量,自此与众不同的孩子,倾囊相授,将其收为唯一的亲传弟子。”
“这,便是我澹台宇——一个魔族与人类混血之子的身世。”
“也同样是人性贪婪与肮脏**所书写的一截,不容于光明的历史。”
澹台宇缓缓转过头,所有的脆弱在瞬间被收敛得无影无踪,方才眼中那抹一闪而逝的水光仿佛只是错觉。
他神色平静得近乎漠然,只是淡淡地问道:
“不知道,这个故事……凌寒长老听得是否‘过瘾’?”
“我很抱歉。”
凌寒的声音低沉而真诚,带着深深的沉重。
她并非为听到这个故事而道歉,而是为这故事中所揭露的一切黑暗与牺牲。
澹台宇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那笑意浅淡而疏离,仿佛刚才那个流露出深切哀伤的人从未存在过。
“那么现在,”他目光重新变得锐利,直直看向凌寒,“你还认为,大姐头她那超乎常理的力量……是源于某种简单的‘血脉传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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