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易露最终还是拗不过小美,又不能违背地府的规则,只能弯下腰,摸着小美安抚着:“那你先跟着五黑去我的住处等一等。”

小美哼唧了一声,小脚戳在地上,不肯走。

易露柔声解释:“你现在这个样子,是不能在人间停留的。”她加了一句:“阴气会对人的身体不好,姥姥岁数大了,嗯?”

小美歪着头,盯着易露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尾巴。

它还是那样全心全意的相信妈妈,像是以前一样。

临走之前,易露问了五黑一句:“我这刮刮乐大奖,有时限么?”

五黑认真回答:“不知道。”

易露:……

五黑抱起频频去望易露的小美:“还是跟着感觉走,拜拜。”

易露:……

易露回到家的时候,黄兰的眼睛泛红,像是刚哭过,坐在客厅里正呆呆地望着那张一家四口与小美的合影。

从前活着的时候,黄兰从不觉得这一切有什么特别,甚至偶尔会被小美那些叮叮当当的声响吵得皱起鼻子。

如今,它不在了。

所有的声响都消失了。

房间空空荡荡的,静得像一座冷清的坟墓。

过了许久,黄兰才勉强平复心绪,起身走向冰箱。她本想张罗些饭菜,可就在拉开冰箱门的瞬间,目光却猛地定格,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的,是小美没吃完的药,和它最爱的那几罐罐头。

它们还保持着生前的顺序,仿佛那个毛茸茸的小生命随时会摇着尾巴跑来,用湿漉漉的鼻子蹭她的腿,提醒她。

——姥姥,到饭点啦。

可它再也不会来了。

黄兰终于溃不成军,扶着冰箱门泪流满面。

回忆如暖流决堤,顷刻淹没了她。

是小美叼着拖鞋摇摇晃晃走来的憨态,是它窝在她脚边翻着肚皮打呼的傻样,是那湿漉漉的鼻尖总爱蹭她手心的亲昵……那些曾被视作寻常的琐碎日常,此刻却像一部无声的旧电影,在脑海中一帧帧循环播放。

活到这把年纪,丈夫走了,女儿也没能留住,她自以为已修炼得刀枪不入。

可回忆又一次无情地将她绞杀。

易露就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黄兰被痛苦吞噬,自己却连一句“别哭了”都无法传达。她死死咬住下唇,上前一步,从身后轻轻环抱住黄兰。

可这个拥抱,黄兰已经感受不到了。

如此贴近的距离,让易露清晰地听见了妈妈心中的哭泣。

——露露,妈妈没用,连你的小狗也留不住。

此后的几天,黄兰都异常消沉。她将自己困在家中,很少出门。唯一一次不得已下楼打水,在小区里撞见了那只常与小美玩耍的柯基“火锅”。小狗依旧欢快地摇着短尾巴,可跑来等待的伙伴却再也不会出现。黄兰怔在原地,眼眶又一次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

火锅的主人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小姑娘一路被火锅拉着过来,看到黄兰,笑着问:“阿姨,小美好点了么?”

别看小美丑,这么多年,它在小区已经很有人气了。

火锅对着黄兰摇着尾巴,嗅着她的味道,突然尾巴耷拉了下去。

黄兰摇了摇头:“小美走了。”

小姑娘的神情凝固了片刻,骤然悲伤了起来,她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养宠物的人,都知道这种感觉的,朝夕相处之间,早就是家人了。

她想要安慰黄兰,可看了看自己的小狗,她眼圈红了。

黄兰弯下腰,摸了摸火锅:“小美还留了很多狗罐头、钙片什么的,回头都拿给火锅吧。”

……

回到家里,黄兰又忍不住落了一场泪。但这一次,她没有放任自己沉溺于悲伤,很快便收拾心情,拿起包出了门。

这些日子,萧望亭几乎天天都来。黄兰明白这孩子是担心自己,可看着他这样奔波,心里更是心疼。他工作本就繁重,还要日日往返,她真怕他的身体会撑不住。

在她心里,早就把萧望亭当作亲生儿子一般。她何尝不希望他能走出阴霾,真正开始新的生活?她甚至曾试着劝他:“望亭,你还年轻,是该往前看了……若遇到合适的人,也该考虑考虑。”

萧望亭没有反驳,只是轻声反问:“妈,这么多年了,您为什么不找?”

一句话,问得黄兰哑口无言。

她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我跟你爸……至少还有过露露。”

可他和易露,连一个孩子都没来得及留下。

萧望亭望着她,目光温和而坚定:“我在孤儿院资助过不少孩子。”

黄兰看着他清瘦却挺拔的身影,终于不再劝了。

易露一路默默跟着黄兰。这些日子,她明显感到自身的力量正在流逝,看来返回地府的时辰,已悄然临近。

黄兰辗转乘公交来到银行。易露深知妈妈多年来省吃俭用的习惯,一件毛衣穿到磨出毛球也舍不得丢,买菜为几毛钱能多走两站路,家里的灯总是开到最暗一档,以为妈妈是来存下那一点点攒起来的辛苦钱。

记得她跟萧望亭刚结婚那阵,两人工作都不稳定,经济拮据,不得不在城市的不同角落频繁租房、搬家。

黄兰那时总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里面是她刚炖好的红烧肉,用老式铝饭盒装得满满当当;还有她自己腌的咸菜,封在洗得发亮的玻璃罐里。

黄兰来的时候从不提前打电话,总是说“正好路过”。

那时她对智能产品一窍不通,用的还是只有通话功能的老年机。可就是这样一位连手机地图都不会看的老太太,为了能常来看看女儿,硬是把B市交错纵横的公交地铁线路摸得门儿清。

她知道坐哪路公交能直达他们的出租屋,记得在哪站换乘最省时间,甚至记住了哪条地铁线的末班车最晚,只为能多待一会儿,帮他们收拾收拾屋子,再踩着夜色独自踏上归途。

易露目送妈妈离开,看着黄兰的背影那么小,甚至有些佝偻,像一株深秋的芦苇,在晚风中微微弯下,却执拗地不肯折断,她就心酸无比。

后来,他们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易露和萧望亭便常常牵着手回家看看,给黄兰买了很多营养品。

可黄兰总是乐呵呵的说:“你们年轻人照顾自己,吃好保养好身体就行,别给我花,浪费钱,我身子骨结实着呢。”

无论他们何时到家,哪怕是深夜突然推门,只要是知道他们回来,家里也总是亮着温暖的灯。

黄兰总会提前备好一大桌子菜,红烧排骨、清蒸鱼、冬瓜汤……全是易露从小吃到大的“妈妈的味道”。

他们在家里住几天,餐桌上就热闹几天。黄兰总是笑呵呵地看着他们吃,自己却顾不上多尝几口。

直到有一次,易露在事后查看家里的监控时,才无意间看见他们离开后,黄兰就独自坐在安静的餐桌前,一手抱着小美,面前摆着的,是这几天里反复加热的剩菜。

她一口一口慢慢地吃着,身影在空荡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孤单。

……

银行柜员见到黄兰,却是一副熟稔的模样,笑着问候:“阿姨,又来办理转账吗?”

人上了年纪,对网银手机支付总不太适应,黄兰更习惯亲自来网点办理。

易露站在妈妈身侧,当目光无意间扫过柜面上的余额屏幕时,她整个人如遭雷击,账户里的数字所剩无几。

妈妈省吃俭用攒下的钱,都去哪儿了?!

这可是妈妈的养老钱!

易露本想动用能力一探究竟,可她现在力量过于微弱,又是青天白日的太阳正盛,她怕稍一催动便会魂飞魄散,只得强忍满心疑惑,一路跟随妈妈回家。

回去的路上,她看着黄兰走向图书大厦旁的献血车,熟练地填表、验血、献血。护士一边操作一边感叹:“阿姨您真有爱心,每年都来。”

黄兰只是温和地笑了笑。

她安静地坐在采血椅上,配合地按压着橡胶球,注视着那鲜红的血液顺着软管缓缓流淌,目光里是一片深沉的平静。

一旁的易露却看得心惊,她比谁都清楚,妈妈曾经是最怕疼的。

那本红色的献血证被黄兰带回家,郑重地放进抽屉。易露这才注意到,抽屉里竟已摞了厚厚一沓。

七年来,妈妈的改变太多了,让易露猝不及防。

到底是怎么了?

中午小憩后,黄兰翻出小美生前最爱的毛衣,坐在窗边,开始小心翼翼地拆解毛线。午后的阳光照在柔软的线上,仿佛还能看见那个毛茸茸的小身影。她打算为火锅织一件新衣裳,那是小美最好的朋友,能留个念想,也是好的。

织针在指间往复穿梭,规律的节奏被一阵视频提示音打断。

黄兰接通视频,屏幕那端是个眉眼清秀的少年,他兴奋地举起一份录取通知书,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阿姨,我考上了!”

这是黄兰这几天第一次有了笑的模样,“好孩子,太棒了。”

“谢谢您,阿姨……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

视频结束后,黄兰从枕下取出那本边缘磨损的笔记本,伏案记录。趁她倦极小憩,易露悄然靠近,轻轻翻开了日记。

泛黄的纸页上,是妈妈七年来的日日夜夜:

2018.9.4

我没有女儿了。

2018.10.12

今天问了懂这些的人,说孩子在下面若缺东西会受苦。给她烧了很多金元宝,不知道她能不能收到。

2018.11.3

总是怕她被欺负,又托人打听。都说多做善事,能让亡人好一点。

2019.1.15

用露露的抚恤金资助了第一个孩子。女儿,如果真的有用,你来妈妈梦里,告诉我好吗?

2019.5.8

今天去献血了。怕疼,但想到你,妈就不怕了。

2020.3.12

汇出三千元助学金。小远,愿你前路无忧。也愿这份善意,能化作清风细雨,护我女周全。

2021.5.7

翻到你照片又哭了。女儿,你在那边好不好?

2021.9.4

三年了。露露,妈妈很想你。

2022.9.4

四年了。

2023.7.3

小美看不见了。对不起,露露,妈妈还是没照顾好它……

再往后翻,最初的几行字迹因泪水而微微晕开:

2024.8.22

签了器官捐献协议。

露露,妈妈能给你的不多。

一字一句,如细雨敲窗,无声,却震耳欲聋。

什么是母爱?

大概是即便倾尽所有,仍觉得给得不够;纵使掏空自己,仍觉得亏欠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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