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竹怔怔地仰望着面前的向导。
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看着向导，先前所有的想象都在此刻黯然失色。他看到向导肩上沾了几滴雪，就像厚厚的冰面上被雪埋住的月亮。
他下意识想摇头否认向导的话，敏感的心却突然揪了起来。
为什么要这么问？
他试图将自己代入向导，为对方刚才那番问话以及今晚的行为找出一个适当的理由。
向导不会无缘无故发出安抚邀请，如此大范围的邀请信号，最有可能是在寻找强大的哨兵。
哨兵比普通人更加在意和遵守丛林法则，他们坚信只有在较量中胜出的最强者，才有资格触碰珍贵美好的东西。
或许向导的目标一开始就是魔龙，而他只是一个钻了规则空隙、妄图不劳而获的D级哨兵，一只脏兮兮、上不了台面的灰狼。
想想也是，D级哨兵就像洒在地上的野松子，每到一定时节就会遍地都是，高贵的向导怎么会因为他偷偷闯进了领地就愿意安抚自己呢？他说不定只会嫌弃他把这块地方的雪弄得又脏又臭。
他和符风都想得太天真了。
符竹顿时觉得刚刚拼命努力的自己像个笑话一样。
脸颊因为羞愧变得滚烫涨红，他低低地垂下脑袋，尽量缩小脚下占据的雪地，恨不得将自己整个埋进雪里。
修长的手指却毫无征兆地落在他的头顶上。
银发向导闭上眼睛，汪洋般铺展的精神域以灰狼为中心缓缓聚拢，他抬起食指，轻挠了一下灰狼的耳根，“试着接纳，知道该怎么做吗？”
符竹幅度极小地摇头。
从来没有人教过他。
冰凉的指尖划过狼耳最敏感的地方，向导轻轻捏了捏狼耳上的软骨，“别怕。”
一缕锋利又冰冷的气息突然刺进脑海。符竹吓了一跳，本能地催动精神力反击，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迅速将那些暴躁的精神力驱散远离。
再次睁开眼，萧以眠来到了一座荒芜的废墟。
冲天的楼宇倾塌，断壁残垣处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垃圾，垃圾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一只满身鲜血的灰狼夹着尾巴，谨慎又讨好地来到他的身边。
这里是符竹的精神域。
天是灰色的，脚下是冰层，太阳隐藏在浓密的云层后面，发出森白的光。
哨兵的精神域是固定图景，只有代表混乱与尘垢的东西会有增减，其余景象则是定格的画面。
这里的太阳不会降落，夜晚不会来临，也永远不可能有月亮。
萧以眠蹙起眉，手指轻轻抚摸着狼的脑袋。
“怎么这么乱？”他问狼。
狼起先只是沉默。
精神域里不会有陈腐难闻的味道，但堆积如山的垃圾还是令它抬不起头。它静静等待着向导的责备，仿佛自己犯了天大的错误。
可什么都没发生，狼心虚地哼唧了一声，终于大着胆子抬起头。
向导在看着它，深红瞳眸里没有责备也没有怜悯，像水样的玻璃，里面只映着狼的影子。
狼看到了向导放在它头顶的手。
它太脏了，满身的血腥污垢，葱削般的手指放在上面，就像璞玉掉进了泥淖里。
“尘垢已经成了你的一部分，清理起来会抽筋断骨的痛，”向导对它说，“慢慢来，把伤养好再说。”
脚下冰层突然出现裂痕，坚实的地面变成活冰，迅速分裂消融，很快，它面前出现了一道很大的裂缝。
向导拍了拍它的脑袋，“现在，把自己洗干净。”
狼摇着尾巴，在裂痕周围徘徊了两圈，终于一头扎进冷水里。
水很冰，却不刺骨，它一整个浸泡进来，僵硬的毛发在水流的冲刷下变软，污垢一点点脱离，连时刻折磨着自己的疼痛都缓解了。
水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靠近，像是鳞片，冰层折射下来的光落在鳞片上，亮晶晶的白色。
【任务完成。获得积分：60】
符竹猛地睁开眼睛。
水流冲刷的柔软触感还在，仿佛渗透进了每一个毛孔。
整个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了。不再只有饥饿和痛苦，空气依旧是冷的，吸进肺里却那样清透。
这就是被向导安抚的感觉吗？
比任何食物都能慰藉心灵，难怪会让那些高阶哨兵不顾一切的抢夺。
【它居然有这么多分！】系统惊讶道，【评分标准里说D级最多只有10分，他是不是有突破的天赋？】
萧以眠不置可否，“污垢沉积太多了，看不清上限。”
他又看向另一名哨兵。
双胞胎哨兵长得很像，但信息素有细微的差别，刚刚安抚过的那位气味偏甜，现在这位有些酸，像枝头的青苹果。
他将手搭过去，同样只做了表层清洁。
【任务完成。获得积分：70】
脸颊两侧的毛发随着疏导慢慢消退，符风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软了，身体在极度舒适下微微颤抖，感受到那只手远离时，甚至无法抑制地想要去追。
不可以。他对自己下命令。
符风，不要做不礼貌的事。
大脑昏昏沉沉的，精神力过度消耗让身体里每一根骨头都变得酸软，眼前一阵黑雾，萧以眠下意识去扶住什么，手掌却被一个光滑的东西托住了。
他听到系统惊呼了一声，缓过眩晕后才发现居然是一只虎鲸。
它刻意将身体缩小，脑袋只有狮子那么大，身下有一汪精神力溢出的水潭，水光并不明显，使它看起来更像是从雪地里钻出来的。
长着虎牙的黑发哨兵蹲在虎鲸身边，期待又急切地看着他。
“我也闯进来了。”他邀功似的扬了扬脑袋，又小心地问，“现在到我了吗？”
【虽然他看起来有很多分，但我的建议是no。】
自从经历了谭叶那件事，系统已经深谙可持续割韭菜的重要性，立刻提出人性化的建议，却依旧恋恋不舍的盯着那只虎鲸，趁萧以眠不注意，偷偷伸出一截尾巴，挠了挠虎鲸的下巴。
虎鲸发出欢愉的鸣叫声，更加粘人的贴了过来。
猫坐在影子里甩尾巴。
萧以眠只是拍了拍虎鲸的脑袋，依旧看着灰狼哨兵，“有终端么？”
符风符竹摇了摇头。
虎鲸哨兵立刻伸直手腕，“我有！”
萧以眠看了他一眼，又问灰狼哨兵，“会修终端么？”
继续摇头。
虎鲸哨兵又把手举高了些，“我会！我什么都会修，我的终端就是自己修好的，你看，像新的一样！”
萧以眠又看了他一眼，将自己的终端摘下来，依旧扔给符风，“修好后还给我。”
随后拍了拍虎鲸的脑袋，“走。”
已经是后半夜了，哨兵之间缠斗起来不败不休，火焰与黑影交缠，一直燃烧到海岸附近。
所有哨兵都在避让，整条街都安安静静的，萧以眠走在前边，虎鲸哨兵亦步亦趋跟着。
“我真的会修。”他以为向导不信，于是卖力想要证明，“之前我在一位晶石商人手底下做过学徒，偷偷学过一些，简单的终端操作都能搞定。”
“后来呢？”萧以眠问。
“后来商人离开了。”
“终端能借我一下么？”
虎鲸哨兵立刻递过去。
终端上有虎鲸哨兵的基本信息。楚溟。C级哨兵。
萧以眠播出了赛尔斯的电话。
那只狐狸不知道在忙什么，十秒后才慢悠悠接听，语气很是悠闲，“你好，花重古玩店。老板死了，本月休业，欢迎下个月来电。”
“……”萧以眠，“是我。”
那头一阵沉默，似乎在检查来电信息，半天才磕绊道：“老板？”
“定位一下我的终端。”萧以眠说。
“被偷了？”赛尔斯立刻爬起来干活，噼里啪啦了三分钟，最后回车键一敲，“定位都被黑了，还好我技高一筹，呼……，被我找到了，就在……”
“交给你了。”萧以眠打住他的废话，“收拾好行李，现在就过来。”
赛尔斯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看了看时间，“老板你知道现在是几点吗？”
“三倍工资。”
赛尔斯立刻关掉打了半场的游戏，“马上到！”
*
符风和符竹坐在公园长椅上，看着手里的终端发愁。
向导已经离开了，走之前让他们把终端修好再还回去，可两人上半辈子只和营养液打过交道，从没用过终端，更不会修理。
如果索要其他报酬，他们还能去偷去抢，可是修理的活儿，除非有钱另聘高手，否则毫无办法。
毕竟知识不可能凭空出现在脑子里。
两人就这么呆坐在寒风中，各自思索着几乎不可能实践的对策。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高瘦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视线中，那人拖了个巨大的行李箱，头顶戴了个小狗帽子，径直朝两人走来。
即使感受不到精神力威胁，多年的警觉还是让两人迅速进入了戒备状态。符竹打量着那张陌生的脸，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个家伙。
赛尔斯也在打量着眼前的狼。
他还以为会遇到哪位盗神窃圣，兜里的电棍都准备好了，看到两只狼崽灰头土脸的样子，顿时什么都懂了。
老板又在重操捡人业务。
“走吧，”他对两人招了招手，“老板开了三倍工资，让我来照顾你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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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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