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毛笔

次日,大部队来拜访了一位书法传艺人。他传习着先辈的灵感创意,将书法与音乐结合,以公尺谱和减字谱为主,改写中国传统乐谱。戏班的字谱也大都出自于他与其学生之手。

演员们对此非常感兴趣,大都围到桌前欣赏,有的也拿起笔来临摹。

“哈哈哈哈你在那鬼画符呢!这字刻出来放家里都能辟邪!”

“哎呀!这毛笔都分叉了,怎么写啊?”

“这事儿还是得让江老师来,江老师的爷爷是书法家,从小耳濡目染,她的字可是书法协会会长见了都夸的呢!哎!我们剧场门口那块碑,就是江老师爷爷题的字。”

“江老师,您快来教教我们吧!”

“是啊江老师,这笔到底怎么握啊?”

本是有当地老师教着他们握笔,磨墨,一笔一画书写,写成自己喜欢的样子,最后再送给师傅们雕刻。

只是才刚练习了几笔横竖撇捺,二十几岁的已经没了耐性,到一旁屋檐下躲清凉去了,十七八岁的把自己弄得手上脸上都是墨水,嘻嘻哈哈半天写不成一笔。

“哎!让琪姐帮我们写吧?琪姐今年第一名考上的我们学院研究生诶!”

“啊啊啊啊真的假的?!琪姐!让我沾沾喜气吧!”

人在一声声追捧中迷失自我,挨个儿送了句金榜题名,却到林清岁这吃了憋。

“我不需要。”

那人回头再意了一眼江晚云在的方向,见无人关注,便换了副嘴脸,低声讽刺林清岁道:“装什么?你不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大三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了,江晚云是块踢不动的硬板子,你自己非要去刚。落榜了,能怪谁?”

见林清岁依然不为所动,人也识趣离开了这冷板凳,重回吹捧声中去了。

萧岚对这样的活动丝毫提不起兴趣,在阴凉处扇着风。

周语墨在她旁边端了杯冰茶,看了眼热闹:“我记得学生们今年的初试名单,林清岁才是第一吧?”

萧岚低头看着手机,“嗯”了一声。

周语墨自言自语:“当代戏剧研究方向,咱学院今年招了几个来着……”

萧岚头也不抬:“一个。”

“啧,我们学院的事儿你怎么那么清楚?”周语墨皱了皱眉:“不过要这么说的话,林清岁那时候要是不弃考,还真没罗琪什么事儿了?”

周语墨越想越替林清岁憋屈,一副琢磨不透的表情:“不是你说她图什么啊?为啥就弃考了?来给江晚云当助理?”

萧岚随便应付一句似的回她:“晚云跟我提过一嘴,林清岁考前就给她发过邮件,她把人给拒了。”

周语墨两眼一睁:“冲着江晚云来的啊?”

接而起身按耐不住的样子:“你还真是什么人都敢往她身边塞!也不查查底细?我看昨晚那件事,没有那么简单。我天……她不会是来报仇的吧?”

萧岚放下手机,翻了个白眼:“你不愧是演员,戏剧感真是……”

转而叹息一声,认真回答道:

“也不算冲谁吧,面试的时候她说对花辞镜这个项目很感兴趣,对艺人未来的事业发展也有做一点自己的规划,虽然还不算太成熟,但还是有点东西的,况且人家也用了心,就招进来了。”

说完,也不管周语墨怎么绞尽脑汁,自己闭目养神起来。

江晚云坐在另一块荫凉处,只静静看着大家玩闹,淡淡笑着。

江星辰凑过来:“姐,你不去写写?平时不是最爱在家捣鼓这些?”

江晚云苦笑:“别听他们拿我开玩笑了,我那点三脚猫功夫你还不知道?哪里敢在老师面前班门弄斧。”

“我姐可是被爷爷称赞是才女的人呢!怎么能是三脚猫功夫?”江星辰逗着江晚云高兴,完后又往最角落那张桌子扬了扬下巴:“林清岁怎么了?看上去闷闷不乐的。”

江晚云随之看去,目光隐隐担忧起来。其实也早就观察到了,只是人多她也不好特别去关心谁,只怕把昨晚的矛头又激起来。

“她也不能总在我身边跟着工作,我让她去写写字,放松放松。不过清岁第一次和大家集体活动,在团队里也没有什么朋友你去看看吧,你们同龄,应该有话可以聊。”

江星辰在医院闲来无事,倒是经常逗小护士和病人玩,帮着大家伙谈天解闷,确实是他的专长。只是林清岁这样个性的人,他也是第一次碰到,心里有些发怵。

“喂,干吗呢?”

林清岁没理他。

他又绕到另一边:“你这写的什么啊……要不要我教教你?”

林清岁依然没理。

“听说昨晚你被她们欺负了?谁?我帮你报仇!”

林清岁笔尖一顿:“如果是你姐姐让你来陪我的,告诉她我不喜欢有个烦人精老在耳边叨叨,谢谢她的好意。”

江星辰仿佛吃了个闭门羹,愣了片刻,灰溜溜回去把原话学给了江晚云听。

江晚云一听,掩面失笑:“平时不是总听你说自己很有女人缘,看来都是吹牛?”

江星辰撇撇嘴:“她整天冷着个脸,除了跟你还有点话,跟谁都不超过三句。这哪是我的问题啊……我要是都把她聊下来了,那才能到处吹牛呢!”

江晚云摇头叹息:“行了,说你一句你还十句。人家说你吵也没说错……”

话音还未落,目光又深长地看向了林清岁。

日落黄昏,桌前的人都陆陆续续散了,只有林清岁依然站在笔墨前,反复临摹书写。村里几个阿姨来叫了两声,见人不应,只好把江晚云叫出来。

“江老师,那姑娘还没吃饭呢。”

“是啊,这第一次尝试写不好也正常,那孩子脾气是真犟啊!”

江晚云踏过门槛,看着余晖下固执又孤单的身影,眸色里饱含着心疼和愧疚。

要说少年意气风发之时受挫,真的毫无遗憾和悔恨,她是不信的。旁人热热闹闹庆祝夺魁,落榜人,心里真的一点都不会落寞吗。

她不过也才二十岁出头,看起来,已经比跟着父母老师在剧院里长大的这些孩子们,成熟太多了。

江晚云独自走近,看层层叠叠的草稿上,写着一句:

“宠辱不惊,去留无意。”

她眉头一凝,心间一疼,眼眶为之温润了一瞬。太能与人共情,所以在字里行间里,看到了太多隐忍和自我麻木。

毕竟这一点也不像林清岁会信奉的格言。

可说到底,是自己当时拒绝了她,才害得她今天被人笑话。

“手腕要放低,握笔才稳。”

林清岁恍然一惊,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半靠在江晚云怀里,提笔的手也被她轻轻握住。

“写字和做学术一样,要静得下心,一笔一画都要构建好,事才能成。心里还有杂念,就算表面风平浪静,一落笔,就藏不住了。”

耳边的话温和也温暖,像有和风吹着。手背与她的手心那一点点肌肤相亲,就足够吸引浑身注意力,好像每一颗细胞都在贪婪着她的温柔。

才后知后觉江晚云已经默默关注了她太久。表面在说写字,又好像话里有话。

江晚云拿了张新的纸,握着她的手,带着她笔墨一挥,留下一句: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她告诉她:“人都是为了目的而活的,这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失败了,就再爬起来。要谈淡泊,谈心境,二十几岁的年纪,还太早了。”

林清岁望向她:“如果为了达到目的,会伤害无辜的人呢?”

江晚云迟疑了片刻。

林清岁也知道自己在牛头不对马嘴,不祈求听到什么对症的回答。

可江晚云却抚开了她脸上的碎发,眼眸深邃地凝视着她:

“我相信这个世界上的因果轮回。如果不是有心污蔑加害,那就只能证明,她不无辜。”

林清岁默然不语,只看着江晚云毅然决然的神色,好像决心要赴刑场,等待最后的审判。

可她多希望她无辜,哪怕最后是世人滥杀。

*

烛火燃尽了最后一点灯芯,屋子里光亮暗去了,人还在屋外河边坐着。风吹过叶的缝隙,打扰树的平静;石子一颗颗扔进湖里,划破水的宁谧。

石子扔完了,手中空空如也,心里的负担却一刻也没有卸下来。

回到房间里,林清岁辗转反侧,依然难以入眠。

是在后悔把到手的物证交给了一个还不知道是敌是友的人吗?好像也不是。

林惠贤临走前一定要烧毁的到底是什么?樊青松面对媒体说“花辞镜”存在的重大错误,又是什么?

这些疑问在心里挥之不去。

她认为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江晚云的聪慧让她时常觉得,她的一切伪装都不过是皇帝的新衣,她是透明的。

她自然不喜欢被看穿,那种滋味就像有一把冷剑击破了她厚厚的高墙,刺穿了胸膛的铠甲,中伤她于无形。

可江晚云的温良,又似乎让那剑有了温度,让她疼痛,也让她总在不经意间变得柔软。

此刻的她仿佛走到了悬崖边缘,总有一只手会推她下去。

不是江晚云发现真相赶她走,就是她自己心软放弃,这两件事终有一件会发生,谁先谁后罢了。

*

漫长的黑夜终于熬过去,天蒙蒙亮,林清岁就整理好衣着,束好头发,出了门。

江晚云住的庭院在与她斜相对的地方,只隔一条狭窄的石子路,她走到她门前,却花了半个小时。

“你相信我的判断,我见过太多林清岁这样的人,她们就像一把尖刀,今天能护你,改日就能伤你。”

她顿住步伐,收回了正要敲门的手。

萧岚继续说道:“这件事情是我之前没查清楚。我昨晚连夜托圈内人打听了,就前年圈内都在议论那件事,导演组从几万张照片里挑中的人,制片人和导演前后去学校请了三次没请来的,就是她。周语墨说的没错,你说林清岁她图什么啊?”

柔和的声音回应着萧岚的话:“人各有志,清岁那时候还是学生,当然要以学业为重。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她能伤我什么?”

“学生?”萧岚笑笑:“那个小曲,也是你一手带出来的学生吧?”

江晚云低眉,忘了胸口早已插了那么多把尖刀,刀刃无形,心血却淋漓不尽。

听着里头的沉默,林清岁不禁垂下了坚定不移的眼眸,心里某个地方压了十几年的巨石,也似乎动摇了一瞬。

最后,她不声不响退开了脚步。

天色大亮了,一扇扇门推开了生气,鸟雀也叽叽喳喳上了枝头。

林清岁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怀安村。

木桌上留下一封辞职信,行李箱在泥巴草地里留下两道毅然决然的轮印,除此之外,再无痕迹。

或许把盒子交出去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决定收手了吧。在牵连无辜的人之前,在看见江晚云心碎流泪之前。

她没有放弃寻找真相,只是不能以这样的方式。

她也为了自己,倘若将来有天真相浮出水面,真的如外界描述那般残忍,她也要为自己留下恨江晚云的余地。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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