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白松

江风要吹多少里,才能带走惦念;落花要沉多少年,才能寄托缅怀。没有人知道答案。爱和想念常常连着痛觉,把人磨碎,又重建。

江晚云长长叹息一声。

“清岁回来了吗?”

“还没呢,”吴秋菊点上助眠的香薰,把窗帘拉上,以防卧病在床的人再触景伤情:“不是您赶人家走的?这会儿又记挂了?”

江晚云目光放下,沉默。

“您放心,萧总那些话也就是吓吓她,等这几天过去了,自然会把人叫回来。找个得心应手的人不容易。”

江晚云颔首,气若游丝:“她要是回来了,让她上来找我。”

“好的,这个点了,要回来也是明天了,您早点休息。”

吴秋菊把门合上,房间里又只剩下烛火微亮的光。那香薰还是几年前采风时带回来的,烛身有年迈的指纹,燃烧的轻烟里,有怀安浓厚的乡土气息,散发着田野间最质朴的味道,这味道让她安心,每每理疗过后,等一身冷汗散去,总能伴随着就昏昏欲睡了。

只是今夜,好像心事深重。理疗发了一身汗,浑身无骨似的虚弱让她辗转反侧都难,只在昏暗里放空着双眼,无神地看着仿佛要禁止的时间,会流逝的好像只有生命。

她的生命。

*

离甘棠花六公里开外的庭院,除了一棵白松独立,什么也没有。

这里是林清岁的家。

天空灰压压的,记得前两个月雪还在铺满地的松针上盖了一层又一层,依然无法把荆棘掩埋,也无法把空气照亮。如今融雪了,地上又显露斑驳。

“烟有那么好抽吗?”

屋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了房门。

李海迎长了张不老的娃娃脸,那双雪一样透亮的眼睛彰显着对香烟的好奇,让她看起来不像已经年过四十。

当然也可能她还不到四十,林清岁其实也记不清了。

吞云吐雾的唇轻轻上扬,侧目,将燃得只剩一点烟头的卷烟递过去,淡然一声:

“你试试?”

李海迎有些惊恼地红了脸颊。

“外面凉,赶紧进屋。”

手卷的烟草没有助燃物,这会儿已经灭了,林清岁索性走了两步去路对面的垃圾桶弃了烟头。

转头时屋门还开着,暖色调的光亮同暖气一起送出来。见李海迎还站在门口,裹紧了身上的毯子哆哆嗦嗦等她,她便加快了回家的步子。

“试用期过了?”

“嗯。”

李海迎脸色有些黯然,犹豫几翻,还是开口:“虽然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我还是想说……”

“人死不能复生,我知道的。”

林清岁打断了她,坐回电脑前,眼神又沉冷了许多。

“就算你找到真相又能改变什么?你千方百计地接近江晚云,就不怕误伤了无辜的人?”

过度的担心让李海迎的语调不禁有些激动,蹲身握住了林清岁的手,苦口婆心地劝导:

“清岁,我们都应该往前看。”

林清岁沉默片刻,把手挣脱收回,看向李海迎日渐苍衰的眸,认真又坦然:“你往前看吧。”

李海迎喉间哽塞,许久说不出话。

“放心,我已经不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了。所以你往前看吧,不用带上我。”

林清岁话落,又拿着桌上的小皮包推门去了外阳台。倚靠着栏杆打开皮包,在最外层抽了张烟纸,又在里层捏了些烟草往纸上头铺上一层,指尖轻轻揉卷,留了些边缘的纸举到唇边,好让秀气的轻吻让它湿润,又卷好一支烟。

头发能染回来,纹身忍忍痛也能洗,只有烟不好借。在江晚云家住着什么都好,就是一周五天不碰烟,周末回家就容易报复性反弹。

李海迎看着她的样子,心底苦不堪言。自知不该提这个话题,有些后悔,想找个岔子缓和一下气氛,抬高声调追问:“周末医院会很忙,我可能没时间回来陪你吃饭。你能照顾好自己吧?”

林清岁“嗯”声回应。

李海迎默默叹了口气,转身出了房门。

阳台上星火再一次燃起,客厅里的光线似乎无端暗下了些。

这世上似乎只有孤独是永恒的。

*

隔天,仁卓医院寻常一样忙碌着,李海迎下诊时已经过了午饭点了。

护士递过签字板,顺便递上了一个便当袋:“清岁送来的,还叮嘱我一定要确保你吃完。李医生好福气哦,有个这么孝顺的女儿。”

李海迎接过打开来,看见色香味俱全的荤素搭配,心间一软:“这孩子……心里的永远比嘴上的多。”

她透过窗户眺望向江的对岸,眼里担忧又多了许多。

*

周末这两天,林清岁在家里百无聊赖,看看文献,看看关于“花辞镜”古早的新闻。

“樊青松翻红名作《花辞镜》,以怀安村真实事例为原型深情打造,弘扬:以女性视角为女性发声。”

“网传《花辞镜》爆火对风辞原型林某正常生活造成极大负面影响,据知情人士透露,林某曾多次要求保护**。究竟是为正义发声,还是以他人苦难为营销的戏码,真相扑朔迷离……”

“爆料!《花辞镜》风辞原型林某投河自尽!作者樊青松面对记者追访,称:‘花辞镜的问世版本的确存在重大错误。’。”

“2012年10月,著名剧作家樊青松与世长辞,其所有文化遗产归其爱徒江晚云继承。”

“2012年10月,江晚云现身樊青松葬礼,悲痛欲绝,面容憔悴。据知情人士透露,樊老家族丧葬仪式繁琐,江晚云期间多次晕倒,而樊青松大弟子陆杉并未出席恩师葬礼,疑似为遗产纠纷……”

林清岁关了电脑。

手机里仍然没有江晚云的消息。心情一沉,忽然手机铃声响起,一则短讯弹了出来,眼光立即看去:

“谢谢你的爱心便当,小刺猬。”

林清岁只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皱了皱眉头:“啧。”

*

李海迎工作的医院背后,原本有家荒废的剧场。前几年洪灾流感频发,无人有心看戏娱乐,不知道哪里来的传言,说去那里祈祷很灵。

有母亲曾在暴雨中从阶梯一路三跪九叩到神明跟前,也有白发苍苍的老人哭喊着要以命抵命。后来祈祷的人多了,这里就被人改修成了教堂。

林清岁没有信仰,也不相信有神明。这周末闲来无事,给林海迎送去便当,又晃荡去了教堂,纯粹为了图一时心静。

萧岚没有发来辞退的通知,但手机反复打开了很多遍,都没有收到江晚云的传唤。

有些事情其实手机问问就好,手机拿起又放下,对话框打开又关掉。

她都不需要,那凭什么主动。

她时常这样想着,好像忘了自己初衷是为了什么。

不想管风琴忽然响起,前头零零散散的人群站起,圣咏像风一样徐徐入耳。无关宗教,只关乎音乐,她也闭眼专注在这一刻的平静里,不去想未来,不去想过去,也不去想江晚云。

听着人声和管风琴拥抱,亲吻,那一刻,似乎也理解到什么是最接近天堂的声音。

然而,像是接收到了什么预兆,这份专注被打断了。冥冥之中一回头。

门外是烈日的光,有些晃眼,也隐约看得见小山坡下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里头却是与世隔绝的沉静。

她想到初见时江晚云的笑容。

却是李海迎走了进来。

林清岁心底有些莫名其妙的落寞。转念又觉得可笑,就算对一件事的结果执念到这种地步,也不该在这样毫不相干的场景里,期待看到江晚云吧?

圣咏结束了,有人起身往外走,也有人依然坐在原处。

“就知道你在这里。”

“不忙吗?”

李海迎摇摇头:“今天还好。你这一连给我送了几天饭,怎么?工作上不顺利了?”

林清岁扬唇轻笑:“那你是希望我顺利,还是不顺利?”

李海迎语塞。

知道不该提,又总忍不住去提:

“那我问你,你为什么总觉得接近江晚云就一定能找到答案呢?樊青松已经死了,况且那些事过去了那么多年,他的学生又能知道什么?”

林清岁也不避讳,说:“奶奶走的时候手里都还握着他的钢笔,我不相信没有特殊的意义。”

“能有什么意义?到死都放不下的,不是爱情,就是仇恨。新闻你也看了,这还不明显吗?你难道想把老一辈的恩怨,算在江晚云身上?”李海迎越说越心急:“清岁,我……”

“我还不知道,”林清岁打断她,转而低头道:“但我自己会判断的。”

李海迎无奈住声。

林清岁沉默片刻:“最近……是有个问题。”

“什么?”

为避免再在李海迎面前聊起工作的事,林清岁拐弯抹角地问:

“如果是你的病人有充分的理由不同意你的治疗方案,你会怎么做?”

李海迎尽力平复了情绪,思索片刻后,答:“治疗方案一般情况下也不是单一的,如果对方有充分的理由,医生也会尊重患者本人的意愿,换一套治疗方案。”

“那如果你选择的方案就是对她最好的呢?”林清岁又追问。

李海迎又答:“原则问题以外,听顺病人的想法是最明哲保身的选择,但是坚持自己的选择,是需要承担一定风险的。这种时候,那就要看医生是把医患关系放在第一位,还是把病人本身放在第一位了。”

林清岁若有所思。

看林清岁的神情,李海迎似乎也明白了她真正想问什么。沉吟片刻后,开口道:

“一位合格的医生,是不可能把医患关系放在病人本身之前的,但如果是其他职场,有时候你和老板的关系,会远远胜过忠言逆耳。”

林清岁不知道有没有把后面的话听进去,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起身冲出了教堂。

李海迎回眸追望,意味深长。

“这孩子……要真是只奔着目的去,担心这些做什么……”

她摇摇头,无奈于刺猬浑身锋芒,却还有柔软的本心。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大美人带崽进城务工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嫁玉郎

风听过她的告白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她最珍贵
连载中绾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