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天便渐冷，白日里着的单衣到晚上时便不可辟寒。京中高门不比寻常人家，入秋得忙活收秋存冬粮等事宜，日头一短，上下人等逐渐松散下来。
“天儿冷了，主子们的冬衣和下人们一年一制的青衣样子都要早早递给罗锈坊，叫他们备出来，免得乍冷下来一时没有耽误了事。”林惜蕊一边拨动着算盘，一边叮嘱身侧立着的丫鬟们。
“去暑的绿豆汤前几日断了，本是应当，还能节省下来一份冬衣钱。但既然是咱们院当家，便得面面俱到，叫上下无可指摘。换季时节多发伤寒，将原本用来熬制绿豆汤的银钱拨去购置一些伤寒药，也可彰显咱们体恤下人的心意。”
话说完，林惜蕊打了一个哈欠。她将账数添在本上，合了本拿起桌上的剪刀仔细剪去烛芯一截。
烛火旺了一些，将她身影拉得纤长。丫鬟佩青见状，给旁边的二等丫鬟使了一个眼色，那丫鬟便出了门，片刻端回来一盆热水，“奶奶，梳洗入睡吧，天太晚了，成日里这么晚睡可怎么行啊。”
佩青将汗巾浸入水中，拧干后递给林惜蕊：“奶奶贤德，府中上下谁不知晓，可若为了这一大家子损了自己的身子，那便不值当了。”
林惜蕊用汗巾擦拭着脸颊。
她哪是为了这一家子劳心费力，这大晚上还在算账，无非是惦记自己的那点嫁妆。
这不算不要紧，一算发现自己的嫁妆生生贴补进去了一大半，若不控制，再有几年只怕全得搭进去。
说起来，林惜蕊这嫁妆并非是自个的。话要从三个月前说起，那时她还是深宫中一年老色衰的太妃，被软禁在深宫中，日日回想年轻时宠冠后宫风光无限的模样，做着儿子荣登大宝，自己做后宫之主的美梦，但现实是最不得看重的宫女出身的贤妃生了个好儿子，她儿子争气，得昭继承大统，连带她也风光。
人家成了一宫之主的太后，林惜蕊却最终抑郁不得而合了眼，怎知再醒来便成了侯府中的管家主母林氏。
这林氏是深宫妇人，她只在宫中听过一耳朵，据传人倒是贤惠，家中料理极好，还恰好与她名字一般，只是两人毕竟毫不相干，她也并未过多了解。如今一看，原身果真贤惠，为了维持侯府风光，竟不吝自己的嫁妆。
林惜蕊撑着发痛的腰站起来，被佩青搀扶到床上，用浸艾青包的热水泡了脚才躺在床上。
这刚合上眼，又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林惜蕊硬硬地说了一句：“讲！”
“大奶奶，老太太夜里犯头疼症，现下疼的厉害。”
林惜蕊心下想，疼的厉害跟她何干？她虽是当家的，这治病救人可是半点不会。
门外又讲了：“老太爷的意思是太太这是旧症，吃药滋补着不当事，现下病状更重想是耽误不得，请奶奶明日一早便去青岚庙里请位仙师过来做法，替奶奶祈福祛病。”
林惜蕊刚算完账，本是松快，这会儿又不得不提起心来。老太太一年滋补的药钱都要折进去二百两纹银，这支出节省不得，但一场法事没得百八十两下不来，一年若是不止一场法事，便得另支出去一年的药钱。
府里上下嘴皮子一碰，这银子流水一样的出去，亏空却是半点不管。她应吧，这支出就得从别处省下来，不应吧，老太太那边又应付不过去，一时两难，林惜蕊眼珠子一转道：“成，明日一早我去一趟。”
话一应，丫鬟便去了。
佩青见窗外人影走了，也为林惜蕊犯难：“奶奶，这东院里的事西院里的事，全指着奶奶一个人。他们不就是都惦记着奶奶的十里红妆？奶奶不能事事都应，又出钱又出力的，亏待了自个。你瞧二院里的那位多会躲清闲，看似是不当家，却捂着自己钱兜子。”
林惜蕊轻笑了一声，这宅子里的钱财用度的打理还得学学宫里的老嬷嬷，几十两银子在那些嬷嬷手里能倒腾出成百上千，若非深宫束缚，抵得上商场上最厉害的行家。
她自是不能像原身一样掏着银子费着心力还不得好，十两银子得在她身上花出百两的气势，一分力气得在她身上体现出十分的功劳。
“睡吧，事已至此又能如何？”林惜蕊终于能闭上眼。
佩青见状，心里也没主意，只能悻悻去了外室，在榻上睡了。
翌日一早，林惜蕊便早早起了身，支了马车便去了一趟青岚庙。
“一会去了，别说咱们是来请住持去行法事的，只说是来还愿，一会我周旋，你莫要插嘴。”林惜蕊在马车上叮嘱了佩青。
佩青应道：“奴婢晓得。”
车轮滚滚，很快便到了青岚庙下，林惜蕊由两位一块来的侍卫抬上青岚山，于庙前落了脚，阔步进去，先与住持寒暄了一阵儿，而后刻意引入自己先前准备好的话题。
“老太太近日身子骨好人多了，命我来此还个愿，还说等身体大好了，便来此斋佛几日。”
佩青不能说话，心下不由想：明明老太太病的厉害，怎么少奶奶偏说老太太病大好？
住持手持佛礼，微微颔首：“侯夫人身子骨好是侯夫人的造化，贫僧不敢领功，只盼侯夫人越来越好。”
“师傅虽不敢领功，但老太太的身体少不得佛祖照应，不枉老太太礼佛的诚心。我家老太太说待身子骨更好一些，便来庙中礼佛，庙宇清贫，然礼佛之事不得含糊，届时自带着香火前来，为这佛院添砖加瓦。”
住持听到此处，眼睛微微亮了亮。青岚庙地处偏远，百姓难得前来，便是靠京中贵人供应香火。侯夫人来此乃是一箭双雕，既可添上一把香火，又能在京中口口相传，引得更多香客前来，怎么说都是一桩大好事。
“只是。”林惜蕊看出住持动心，随即话锋一转，“老太太毕竟常年旧疾，这身子骨需得用心调养，得好的利索家中才放心她独来，老太太正是为这事焦急，只盼着早除病灾，可以侍奉佛祖。”
“贫僧也会为侯夫人祈福，愿侯夫人早除病灾，阿弥陀佛。”
“若是住持做上一场法事，那便更好了。”林惜蕊趁机抛出目的。
住持并无多想，这事既然由侯府少奶奶提出，他自没有拒绝的道理：“侯夫人待佛一片诚心，贫僧自当领人为夫人做法去晦。”
“那太好了，如此便多谢住持了。择日不如撞日，我回去便备车马而来，接师傅们入府做法。”林惜蕊言罢，便不与住持多言，跪在蒲团上面朝佛像：“愿佛祖保佑，我家老太太能康健如初。”
磕完头，林惜蕊便与住持道了别，而后快步出了庙中。
坐在马车上，佩青才面带了然地开了口：“往常请住持带人做法，总要先奉上香火，太太这三言两语便让住持愿意为老太太先做法事，果真是厉害。”
林惜蕊心道，这又算什么。往常宫中采买，那些嬷嬷总借着官家的势，许诺人能跟宫里搭上供应差事，因此低价购入，从中获取暴利，这一出借力打力，她便是从宫中嬷嬷身上所学。
“只是以后咱们不还要奉上香火吗？”佩青却依旧有些担忧。
林惜蕊淡然道：“老太太身子骨哪有那么容易见好，法事一毕，身子骨依旧或是更差了，住持又如何敢上门讨要香火。若是老太太过后很久才好，住持如何敢冒领功劳。这香火钱左右他们也拿不到。”
佩青听完林惜蕊款款到来，吞咽了一口唾沫，“奶奶，咱们这么做是有否有些......”
“慈不掌兵。这宅子里的事不比那些兵法少，所谓持家，持的是自己和府上的利益，利益能顾全，便是名声坏了些许，也自然有人为自己辩经。”
林惜蕊恍然想起新皇为皇子时，整日里弄什么“两税法”、“免役税”等法子弄钱，引得富人多有抗议，然而人家却是实实在在弄来了钱，充盈了国库。
不似自己那儿子，为民为国，剃头挑子一头热，挣来那么多贤名却有什么用，到底是没挣来好前程。新皇一继位，一道圣旨将她儿子送去边远封地，让他们母子分隔两地，不得相见。
如今她有了一副新身子，便有了更多的机会，她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再见到自己的儿子。为此，她定会做好金家当家主母，为以后铺路。
靠在與厢上，神情倦怠地说道：“睡的比狗晚，起的比鸡早，我累了，一会儿还要操持法事，先打个盹。”
林惜蕊小憩，佩青不敢惊扰。
直到马车到了金府后门，佩青才轻轻晃了晃林惜蕊：“奶奶，到家了。”
林惜蕊睁开眼睛，打着哈欠缓了缓困顿，才由佩青搀扶下了马车。
往屋子里走的功夫，林惜蕊吩咐着：“府上不是头一回办法事了，你如常去禀明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璎珞，叫她张罗安排就是，我且歇一会儿。”
话音一落，她一只脚也踏进了屋子，但不见屋里的丫鬟来迎，只看见一不常见的熟悉面孔——金江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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