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照月(3)

京兆尹比宣威将军有礼貌,他进了门,见陆知白四面床帐都放下来,虽然心中疑惑,可却没像宣威将军那样上手掀。

陆知白府上的床帐很厚,京兆尹站在这,并不能看到床上是怎么个情况。

京兆尹本来还想行个礼,他举起双手,又想起陆知白在帐子里其实看不见,遂失笑作罢,只恭敬道:“太傅,叨扰了。”

陆知白就顺势回他,“说的哪里话,我这几日门庭冷落,重病缠身,难为你还愿意来看我,坐吧。”

话虽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呸!什么玩意啊!

瞧瞧今天来的都是些什么人?除去皇帝之外,宣威将军也好,京兆尹也好,都是一边嘴上客气,一边风风火火的就闯进来了,弄得他如此窘迫,是当他家看门人全死了吗?

换句话说,如果是以前他没失势的时候,这些人敢不经他点头,就硬闯进他的卧房吗?

……好吧,把宣威将军也除去吧,宣威估计也敢闯。

正出神,就听京兆尹撩袍坐下,用比方才更恭敬的语气道:

“太傅恕罪,下官明白太傅如今心中郁结,不愿见人,可下官现在也是没办法,方才冒昧打扰。”

陆知白在帐子里聚精会神地听,闻言道:“京兆尹,你何出此言啊。”

京兆尹便叹气。

“太傅您有所不知,在您病着这几天,外面都乱了,许多人都猜测陛下是想借兵给黑水部,苦于不敢再劝。”

陆知白没想到京兆尹对此居然是这么个态度,听罢略感惊奇。

一阵沉默。

半晌,有只玉白修长的手从帐子里探出,陆知白单手掀帐,只堪堪露出小半张脸。

皇帝和宣威将军仍然并排藏在陆知白被窝,整齐划一的安静如鸡。

陆知白诧异道:“前两天见你与答应借兵那些人走得近,还以为你是……却不曾想,你竟也懂得其中厉害,倒叫本官刮目相看了。”

京兆尹得了夸,眉头却并未展开,目光只在陆知白气色红润的脸上短暂停留片刻,便紧接着朝陆知白拱手,开门见山道:

“说来惭愧,下官从前对太傅多有诋毁,还望太傅原谅。实在是……实在是陛下那日发了好大的火,闹得好多为您说话的同僚都或是被罚,或是被训斥的,下官家中势微,没有依靠,能走到今日实属不易,实在不能受牵连,更不能被陛下记恨。”

京兆尹如此坦诚,反倒让陆知白无言以对了,他这时才注意到京兆尹身上穿的衣裳——居然也是寻常百姓的衣物,显然就和楚昭一样,是为了掩人耳目,偷摸过来找他的。

事态忽然有变,陆知白稍一思索,敏锐的听出京兆尹没有说假话,对京兆尹的态度不禁变好些,莞尔道:

“真是好算计,难怪你从前两头不站,却在见到陛下发怒后,忽然开始上书劝陛下借兵给黑水部,原来是在审时度势啊。”

京兆尹有些汗颜,连忙起身向陆知白深深作了个揖,一张白脸皮透出点藏不住的红。

“太傅说笑了,这是下官的不是。当今陛下杀伐果断,最有主意,下官只是不想做那些无畏的牺牲——太傅您是没看到,那江鹤山都在早朝上被陛下训成什么狗样了?劝他也不听,唉,他才升官几个月啊,哪里知道玉京官场上的这些弯弯绕绕,这下恐怕又得被贬回去了。”

陆知白听得一愣,想起宣威将军方才提京兆尹的脸色,眼里全是笑意。

“怎么?你竟劝过他?本官还以为你俩关系不太好。”陆知白道。

京兆尹微哂,抬头望着陆知白如实道:“是不大好,下官实在瞧不上他那副粗俗做派,但下官如今一把年纪,也已年过不惑了,眼不瞎,看得出他是个好人,因此也不想他受连累。嗯……当然了,下官可能是没忍住和他把话说得难听了些,但那也都怪他太气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陆知白听了,就用余光瞥帐内。

果不其然,藏在最里面的宣威将军很是动容,没忍住抬手抹了把眼睛,手肘把被子顶得也颤了两下。

楚昭倒很老实,躺那一动不动的,偷听的很专业,而且自从宣威将军也上了床,楚昭就自觉不再往他这边靠了。

“……罢了,此事暂且放下不提,温承明我问你,就算你前几日在朝堂上说那些话,并非是你的本意,但你既然已下定决心要明哲保身,又何苦往本官这里跑?这事如果被外人发现,难道不会害的你功亏一篑吗?”

京兆尹攥了下拳,像在隐忍什么。

“太傅,实不相瞒,下官如今虽然也想升官,可下官读了这么多年书,也知是非对错,下官今天如果不来这一趟,良心实在难安啊。”

陆知白不置可否的抿唇。

“但就算如此,本官如今已自身难保,你来见本官还有什么用。”陆知白反问。

话音未落,京兆尹却已上前一步,再次和陆知白深深的作了个揖。

“太傅……事到如今,您瞒不住我。”

“下官知道,您曾得先帝器重,又辅佐当今陛下登基,是真经历过大事的人。下官也知道,您手中一定还有其他的力量和底牌,绝不可能真如现在这般被动受困,就像您方才与下官交谈时,便已在无意中暴露出,您这些天虽未上朝,却依然对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了如指掌,甚至连下官向陛下上过书这种细微末节的事也知道。”

陆知白:“……”

打住!别说了!他哪有什么别的力量和底牌?皇帝可就在他身后听着呢!不要虾嗦哈!

而且他为啥会对朝堂上发生了啥了如指掌啊?那不都皇帝亲自派人给他传的信吗?就连那几个嫌疑人,都是皇帝和他一起商量着圈出来的,他对此就算不想知道也难啊!

大概因为有楚昭在,陆知白又比较怕死,反正京兆尹这话一说完,陆知白吓得脸色都变了。

但陆知白现在这副骤然敛了笑的模样,落在京兆尹眼里,就是被戳穿心思后的不愉快。

京兆尹虽然比陆知白年长,可也听说过陆知白当年的各种“光辉事迹”,说起来那可真是绝顶聪明,深谋远虑,且次次都能站对队并化险为夷,所以京兆尹觉得,像陆知白这样深藏不露的人,一定远非其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温润。

京兆尹哪知道陆知白以前是因为有外挂,熟知后续剧情,才能每次都恰到好处的选对边,现在剧情断了就不敢再莽了——他只觉得陆知白这人简直神了。

也是因此,京兆尹一看陆知白不高兴,就半点不敢再和陆知白拿乔,忙畏惧地垂首道:

“太傅……!请太傅听下官一言!下官知道陛下这次是对您做的过分了些,但那黑水部狼子野心,您就算对陛下再失望,也得为我大楚考虑,为我大楚的百姓考虑,切勿只因一时气愤,就真对此甩手不管了,甚至真的辞官啊!因为现在只有您能劝住陛下了!!!”

“……”

京兆尹对面,陆知白嘴角一抽,简直想笑都笑不出来。

好家伙,谢谢这么高看他啊。

陆知白听得都快哭了,他下意识紧紧攥住手里的帘子,啼笑皆非道:“温大人,你要为大楚考虑,把自己摘的倒干净。但你也说陛下如今已属意借兵给黑水部,你现在和我说这些话,岂非逼着本官与陛下反目么?”

京兆尹张了张唇,心里也清楚自己理亏,不敢再多言。

毕竟他自己当了墙头草,却要求旁人不畏生死,高风亮节……这多少有点不厚道,说到底,他今天来这里,也不过是在赌陆知白的良心和热血还剩几分,难怪陆知白生气。

……然而京兆尹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熟知皇帝真实心思的陆知白,其实没功夫去生气。

陆知白就只是怕,就怕他一张嘴又是底牌又是力量的,打心底盼着他别再胡咧咧。

害怕的同时,也顺便悄悄在心里划去了他的嫌疑人身份。

唉呀,这个京兆尹也不可能是奸细的啦!陆知白琢磨着,毕竟像京兆尹这么聪明的人,一定能想明白自己的根基在大楚,如果没有大楚,他们这些大楚京官就什么都不是,所以一定不会做对自己没好处的事。

这么想着,陆知白也不打算再为难京兆尹,就想先随便出言宽慰他几句,把人哄回去。

……结果谁能想到,斟酌的功夫,方才的不幸居然再次降临,陆知白这边刚缓和了神色,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房门又又被小满敲得震天响。

“大人们!大人们!真夭了寿了!礼部侍郎也来了!小的实在拦不住他!烦请你们快点准备啊!”

小满趁新客还没进院子,扯开嗓门冲屋里喊:“大人呐!大人们呐!你们动作一定要快啊!新来这个走的是真快啊!”

陆知白反应最快,他当先看向京兆尹,想催京兆尹快走,毕竟如果没记错的话,外面的礼部侍郎也是嫌疑人之一,接下来他和礼部侍郎的谈话若有外人在,总归是不太方便的。

没成想对面儿京兆尹的反应也不慢,一听见门外小满催促他们的动静,立马肉眼可见的慌了。

“……啊!什么!竟然还有别人来?这不行!”一时间,京兆尹狂冒冷汗,下意识求助的看向陆知白,委委屈屈道,“太傅……太傅救我,我不能现在走啊,我现在若出门,一定会被礼部侍郎看到的,您就当行行好,我还想要前程,现在真不能被他发现我还来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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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不好当
连载中池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