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句话振聋发聩,直吓得赵浅羽身子有些不稳。她紧紧蹙着眉头,唇瓣上的展翅蝴蝶像是要抱成一团。半晌,她才一掌重重落在桌上,叹道:“绵澈,你好糊涂啊!有此驿道,只怕此后渭北侯真成了咱们拔不出的眼中钉了。”
“唉。”赵裕胤亦是长叹。
“那皇弟可要惩罚李绵澈?”
“即便朕想如此,却也不能。此奏折是太傅上朝时所请,朕本想迁延回复,可渭北侯的折子不日便送了过来。”赵裕胤摇头道。“皇姐也知,我大誉三军刚经越江之乱,如今的军力实在难以与渭北侯较量,故而朕为稳渭北侯之心,非但不能惩罚绵澈,相反还要赞其聪智,奖其忠心,答允其所求之事。”
眼瞧着赵浅羽微微松了一口气,赵裕胤不想再多说,摆摆手道:“皇姐先回宫吧,朕要一个人静静。”
皇弟的一张脸陌生而冷漠,让赵浅羽不敢再多问,应了一声是便仓促离开了大殿。
瞧着公主脸色衰败地走出门,小太监才敢上前道:“陛下,公主她……太后恐怕惦记得很呢。”
赵裕胤大改方才的颓败之色,只苦笑道:“你瞧朕这位姐姐,可否能得到太傅大人的心?”
小太监不敢应声,也知道皇帝并不指望自己的答案,所以只垂手听着。果然又听皇帝自言自语道:“长姐喜欢的,其实是不会出错的完人李太傅。而李太傅所求,只怕长姐也毕生不会理解吧。”
“陛下所言,奴才不懂。奴才只明白,若是公主心绪不快,太后娘娘也不会安乐的。”小太监试探道。
“旁的事便罢了,这件事,朕也偏帮不了皇姐。且不说太傅为人刚毅,朕也不愿太傅娶一位不能让自己心有所安的人。”赵裕胤目光幽远道。
“陛下言之有理。再有,陛下,李大人曾说,此事尚未周全,还需有人出首力争。”
“此事不可宣扬。”赵裕胤冷声嘱咐道。“太傅自然会安排妥当。”
“遵旨。”
离了誉清殿,赵浅羽回到了自己宫中。卸下一身华衣,她颇有些泄气地靠在美人榻上,叹道:“果然当了皇帝,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随时被我呼来唤去的弟弟了。”
“此事也不能怪陛下生气,实在是太傅大人太过糊涂了。”青鸢将双手食指轻轻贴在赵浅羽的太阳穴中,稍稍用力揉按着。
赵浅羽神色渐松,却又忽然一个激灵道:“青鸢,你说会不会是绵澈见渭北侯势盛,有心讨好渭北侯?”
青鸢怔了怔,摇头道:“奴婢猜不透太傅大人的心思。不过,想来应该不是。若太傅大人真的有心投靠渭北侯,当年又何必扶持陛下登基呢?”
“是啊。”赵浅羽松了一口气,点点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那我,我该怎么办呢?”
青鸢拈了一丝薄荷油在指心,用拇指轻轻化开,又重新将温热的指腹贴在公主的太阳穴上,才继续道:“公主的长处不仅在美貌,更在于您的聪智,在于您能与太傅大人手谈国事,宽心慰寂。既如此,公主何不在此时开解太傅大人一番?”
“开解?”赵浅羽眉颦目转,指尖轻轻扣在檀木扇上。“他明明做错了,难道要我曲意讨好吗?堂堂的李太傅竟然替渭北候牟利,他太让我失望了。”
“那您想怎么办呢?”
“我不允许他如此糊涂。”赵浅羽咬咬牙道:“我要劝他收回奏折,再另想旁的主意,以安抚渭北候便是。”
数千级的汉白玉石阶,一众身穿补服的朝臣鱼贯而出。李绵澈走在当中,左右便自然而然地肃静下来,无一人敢开口。
不知是谁偶尔抬眸瞧见了什么,忽然低声道:“公主驾到。”
年轻的朝臣微微昂首露脸,年迈的臣子则毫不掩饰欣赏的眼神。赵浅羽,大誉的长公主,为人聪慧敏黠,容色绝艳,长袖善交,为人称道。
然而,赵浅羽的眼中却只有一人。
“果然又是冲着太傅大人来的。”
“公主与太傅,的确堪称绝配。”
有年少轻狂的臣子则低声嘲讽:“太傅大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竟然对公主爱答不理的。放眼大誉,哪有能比得上公主的女子。这要是我……”
“是你又如何。”立刻有同僚嗔道:“你若有本事,也做太傅去。”
“他……”少年臣子想说李太傅讨好渭北之事,可一想到此事事关重大,还是三缄其口道,悻悻道:“我不过是心疼公主罢了。”
赵浅羽的眼中的确只有李绵澈一人。即便是心怀火气而来,可在人群中看见他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惊喜。一众凡夫,唯有他如天人鹤立,朗目如星。
一向稳重的步伐里难得有几丝雀跃,走上前道:“太傅。”
李绵澈面容淡淡,问礼间微微向后退了半步。
两位都是一人之下的身份,谁都不敢在左右停留,故而一个个远远问礼便加快步伐。唯有那些自视家世不俗又觊觎公主的少年臣子方敢多看几眼。
但赵浅羽从来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只看向李绵澈道:“我有要紧事跟你说,李大人,敢问替渭北修缮驿道,可是你的主意?”
李绵澈幽幽看向不远处的下属一眼,方才回过神道:“此事不该公主过问。”
“大誉是我赵家的天下,我为何不能过问?”赵浅羽的脸上微微有骄矜之色,但很快却又柔和下来道:“此事事关重大,我不得不多说一句。绵澈,此事实在是你做错了,你该立刻想一想挽救之法才对。若渭北得此驿道,将来岂非渭北之兵更轻易入我大誉腰腹之地?旁人不敢说,是因为怕你,是因为畏惧渭北候势力。可我什么都不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做错。”
李绵澈抬手,轻轻转了转食指上的翡翠扳指,眼眸中映出深邃微凉的光芒。“臣,自有计较。”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嘴硬什么?”赵浅羽咬牙,但对上李绵澈漠然的威势,又气焰矮了一截,只窝火道:“错就错了,我与皇弟都不会怪你。你即便一时畏惧渭北,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渭北的势力的确不可小觑。不仅是你,连咱们朝堂上,也不知有多少人暗中投诚渭北。”
“可你不一样。”赵浅羽刚刚低下的头又抬起来,微红的眼圈显得更加美艳:“你是我们大誉的李太傅啊。当初你以一己之力保我赵氏一族称帝,可谓脚踏白骨,身浸血河,可你何曾怕过啊?怎么如今……”
缀着两滴珍珠的粉面玉妆容,却丝毫得不到李绵澈的半分怜惜。他的眉心甚至已微微蹙起。
“你再执迷不悟,会后悔的。”赵浅羽见劝说无用,忿忿道:“我与皇弟虽一力信赖你,可渭北之事,不容商榷。今日我皇弟为安抚渭北候才容忍你此提议,可等来日平定渭北,定然会治你不忠之罪。到时候,只怕你求我也来不及了。”
她的裙角迎风轻拍地面,鲜丽的锦缎让白玉阶多了几分颜色。
“公主,陛下请您回宫。”不知何时,身边多了一位太监。赵浅羽含恨看去,才发现来得是先皇所留下的大太监魏宁。她这才多少收敛了一些气势道:“何事?”
“陛下严旨,请公主回宫。”魏宁一如既往地板着一张大白脸。
“臣恭送。”李绵澈适时道。
“你……”赵浅羽攥紧粉拳,却只能微微昂首,无力地威胁道:“你会后悔的。”
“臣不会。”李绵澈唇畔噙了一丝冷笑。
赵浅羽还要再说些什么,可魏宁已然挡在二人中间,赫然出现在眼前的,不是李绵澈那张俊逸如仙的面庞,而是一张惨淡无颜色的模样。
她咬住嘴唇,不甘地转过头来,说不清是在生气于李绵澈的执拗,还是在难过于他的不肯解释。
“总有一天我要让他来求我。”回宫的路上,赵浅羽还十分委屈地念叨着。旁边的老太监魏宁一脸不屑地笑,像李绵澈这种人,他见得虽不多,却也很了解。
一则,他永远不会求人。
二则,他永远不会错。
“办得好。”魏宁回到誉清殿复命,皇帝毫不犹豫赞道。
“陛下过誉。老奴也是心疼太傅。”魏宁叹道。“三十万两国库银已然放出去,渭北又虎视眈眈,李太傅其身,扛着社稷江山啊。”
二人口中扛着整个江山的李太傅,此刻脸上却并不见倦色。骏马嘶鸣而停,未及下马,他已闻到酒香。
入府,但见院中已是深秋时分,虽少了葱绿,却多了几分雅致。绕过青石影壁,一池秋水泛着微澜,石砖垭口护住树木,粗细交织的褐色枝干上坠着红而饱满的果实。
树下,一位少女穿着樱红色衣衫,手腕上的袖口被缠臂金收敛住,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她手中的竹制酒舀此刻正从酒瓮中被提出来。她将酒舀凑到鼻尖,轻轻一嗅,随着肩膀微微耸起又放下,她的神色静好而安逸。
李绵澈立于影壁下,挺括的身躯将衣裳撑得满满当当,神色平淡道:“这个礼物,倒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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