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输赢

梁肃没有回应她,只坐于一旁,默自取出布帕仔细擦起了手。

他目色冰凉,下手亦利落,每一下都将皮肤擦得泛了红,连半点血丝也不放过。

宋知斐因吃着早点,便不曾多看,只是觉得他这人还真爱干净,不喜与人牵扯,亦不喜与人触碰,像是孤鸿野鹤,又像是危险的寒刀,上下皆散发着近身者死的冷息。

女孩难得打趣起他,可还没吃几口,那擦拭着佩剑的少年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又出声道:“你居然真的一点也不怕。”

他的声音如剑光一样寒冽,似乎觉得很新鲜,“也不问我为什么打晕你,将你带到这儿。”

“咳……”宋知斐才食欲不错地咽下早点,便禁不住掩面轻咳了一声,还真要多谢他在吃饭的当口告诉她这件事了。

难怪,她说自己怎会无缘无故睡得那般沉,连梁肃将她挪了地方都浑然不知。

原来是这人直接将她粗鲁地击晕了过去,还当着她的面供认不讳……

总不至于是特地到这来杀她灭口,还好心让她做个饱死鬼吧。

女孩在心里默然失笑,真不知该说一句什么好,却也不由重新打量起了眼前的少年。

他看起来很是生冷,也不通人情。

那双沉暗如渊的的眼眸如鹰似狼,仿佛有铁打的身躯和吓人的力量,即便不吃不睡,也依旧不知疲倦,可侦查地势,夜行赶路,杀尽刺客,始终都保持着高度警惕与清醒。

若说不可怕,那确实有些违心。

可局面至少还未到糟糕的地步,更何况,这一路她都与他真诚交好,他也没有很是绝情,又何必要这样两相猜忌呢。

宋知斐放下手中的早点,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笑了笑后,也温声问道:“那子彻你愿意告诉我么?”

女孩问得直接,像是在同他撒娇,又像是在同他如往常一般谈笑。

清柔明媚,直似一束干净纯善的光,带着包容笼罩了他所有晦暗,亦穿透了那拒人自缚的冰茧,令他猝不及防。

梁肃迟疑凝眉,显然未料到她竟对他毫不设防,甚至听到他打晕了她,都还能笑得出,失怔一刻,连声音也忘了宣之于口。

可心思澄澈的女孩却启着嫣唇,又继续道:“你一向缜密周全,做的决断定然都是有道理的。兴许昨夜我们是遇到了厉害的追杀,可你为了护全安危已是彻夜奔波,我又怎生会怕?”

她顿了顿,又笑着说了句真心话,“若真要怕,也是怕你受伤才对。”

“够了。”梁肃沉声打断。

他握着剑刃,看着她的眼神亦凝暗至极,好似在抑着什么冲动,直看得她不觉噤了声,也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

她当然不会知道,看似冷静的少年,内心早已失了节律,阵阵迭荡而起。

每一记有力的振动,都像在清晰地告诉他,他是因为谁而失了乱,又是因为谁才起了反应。

就像饮鸩止渴一般,总要在一次次的试探中,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才甘心。可当真听到了那些话时,他的心口却又会抑制不住地悸动,致命又成瘾。

将忍许久,才终于隐下起伏的气息,将手中的佩剑收归入鞘,偏过头,不愿承认地滚了下喉咙:

“你赢了。”

这话低轻至极,轻到像是被揉碎在清寒的秋风里,连宋知斐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她大概也永远不会知道,这几日,梁肃的心里都经历了哪些权衡与博弈。

他的身份涉及皇权党争,近来追杀的人里除了受张士玄与曹坤的指派,多半也有是直接冲他而来的。

若是此时贸然回京,纵使他有六成把握能全身而退,也无异是铤而走险。

他本想看在道义上,免了那万两酬谢,随便将她丢在某个京郊官驿,让她自己回去,也算是帮得足够多了。

可现在,他又改主意了。

“此处是大同地界。”

默然了许久的少年终于出声,音色像极了山涧深处的冷泉,“最快三四日,我便能带你入京。”

“…三四日?”宋知斐眸中不禁闪过一丝亮色,似是难以相信仅一个晚上他们便出了邠州,甚至连入京皆可如此迅捷,“可是大同至京都,至少也该四五日的脚程呀?”

坐于树旁的少年低声一笑,落了一身斑驳日光与碎影,恣情而随性,筹算深不可测。

“我知道一条密道。”他转头看她,周身依旧冷暗,却告诉了她没有第三人知晓的秘密,“若是有不怕死的追来,我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少年的目光冷毒而笃定,似是一条蛰伏在暗处的蛇,令人不敢妄近。

宋知斐的眸光颤了下,可见他说得这般斩钉截铁,莫名的,心中竟像是有了把握和底气,不由欣慰地牵了下唇角——

其实早在与阿婵相见的那日,她便已令其传信回京,命忠臣良将速携兵马前来护卫,亲迎梁肃入宫。

可梁肃孤身在外,素来多疑不驯,此时遣谁来恭请,似乎都只会激起他的反骨。

但她想到了一人,他应当会有所动容——

郦王的旧部,周邦安将军。

此人曾随郦王出生入死,更为护卫郦王多次负伤,只因旧疾发作,才在四年前未曾随郦王出征,免了北境那场灾祸。

可自郦王战死之后,他们这些旧日保家卫国的忠骨,却皆被新贵踩在脚底,碾为了齑粉。

她想,梁肃回宫的决心和野心,应从这些人开始。

这一路她也偶与乔装的暗卫互通过讯息,算算日子,应该只要两三日,大军便能赶至了。

想至此,宋知斐的眸光也明亮起来,连包子都吃得更快了些。

梁肃起身牵马,唤她过来,见她一听到回家,那轻浅的笑意就不曾散去过,看了她片刻后,也不以为意地由收回视线,心道她还真是容易满足。

可骗不了人的是,他的心情竟也别样的好。

**

这一趟走山路小道居多,几乎可谓是风餐露宿。

第一日因太过匆忙,只得在一个简陋的岩洞里将就。

岩洞不深,只堪蔽身,却挡不得多少风。梁肃砍下几根长竹,以藤蔓作缚,捆立于洞前,权作防护与御风之用。

夜至,少年用枯枝拨弄火堆时,身旁环抱着缩在一处的女孩早已疲于劳顿,一下又一下地磕着脑袋,禁不住要睡着了。

他漫不经心地低声一笑,“白日我在附近看见了野狼。”

一旁的女孩听罢不小心磕上手臂,一下子磕醒了。

朦胧间反应过来他刚说了句什么后,又看向他笑了下,竟也当真勉强打起了几分精神。

少年生性晦暗,惯爱使坏作弄,尤其见到她有趣的反应,便总忍不住想欺负得更狠些。

她蜷缩成了一团,畏寒的身子被飘摇的火光笼着,一双困倦的水眸也看起来可怜极了。

真是好骗。

不知从何时起,他很喜欢找她的乐子,不过,倒也不是真的要欺负到底。

“睡吧,来了我会叫你的。”

少年音色清冽,背坐在风口,饶有兴致地又添了几根树枝,将火堆烧得更旺,却听身侧响起一声温绵之语,好似飘来淡淡清芳的晚香玉:“那我们轮着守,你若困了,就换我来守你……”

他面色微变,连着手上的动作也一顿,许是太久没听到这样的话,一时竟还有些失怔。

闻言抬眸,只见女孩已枕着手臂渐渐睡去,温柔端雅,不沾俗世脏污,映在火光里,竟像一团炙暖的明珠,就这样催热着他,以四两反拨千斤,在他心底掀出了波澜风云。

到底是谁疯了。

他也觉得不可思议,只是沉然站起身,不知被一种怎样的悸动驱使着,径自走向了那对他毫不设防的女孩,立了片刻后,又默不作声地蹲了下来。

她的睡颜很是安静,与他热涌不止的血液恰恰相反。

不知深看了多久,他伸出手,鬼使神差地碰上了她的脸颊,可温腻如玉的触感非但没有缓却他的心潮,反而还似一阵阵暗浪,不断撞在那几近动摇的岸礁上。

他的指尖食髓知味地描过她的嫣唇——

那屡次令他失去冷静、思绪纷乱的罪魁祸首。

却并没有做多少停留,而是轻轻拂至她的耳畔,又将她被风吹乱的碎发捋了整齐,好似她本就该这样端方娇贵。

这世上像他一样阴暗恶劣的人还是太多了,要想活命就趁早回家吧。

一整夜,山洞的火堆都未曾熄灭,梁肃也并没有去叫醒睡着的宋知斐。

以至白日赶路时,宋知斐都怀疑他是不是真是铁打的,不然,怎会有人一夜不睡还能精力不减,甚至更加清醒了呢?

少年轻轻勾唇,显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只是将刚刚烤好的鱼剔除了骨刺,递给了她,“尝尝?”

宋知斐愣了一下,看着他一如往常的模样,也笑着言谢接了过来。

她是觉得,梁肃好像真的变得温和了许多……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在马蹄之下,可看似安宁的日子,很快便被一支暗箭射碎了。

即将归京的前夜,月色被踏破,潜藏于山林的刺客忽然汹汹涌出,密如黑鸦,势如猛虎,仿佛早已埋伏多时,不惜一切代价,都要他们必须葬命于此,不能活着回京。

竹林丛生,地势险峻,宋知斐被梁肃牢牢护在身前,不见身后局势,只听到混乱的刀剑声不断传来。

他似乎熟悉这里的一切,包括所有暗藏的陷阱与机关。

长剑砍断暗处的缚绳,数丈高的茅竹顿时成片倾倒而下,如巨浪滚落斜坡,杀出一片人仰马翻之声。

宋知斐紧凝着眉,正思那周邦安的援兵为何迟迟还不曾赶至,梁肃已然勒住缰绳,将她拦腰揽下,安置在了一处隐蔽的树洞前。

“躲着,我去杀了他们。”

他音色清冷,说得轻松如常,仿佛只是去扫清门前的渣滓。

宋知斐欲言又止,却在此时,听到坡下传来了一声忠诚而急切的叫喊:

“殿下,末将救驾来迟了!”好似是自责没能及时赶到,生怕他遭遇了不测。

梁肃眉尖一顿,显然有些诧异,可宋知斐的眼中却闪起了亮色——

周将军来了。

她下意识看向梁肃,却见他静伫在原地,沉冷的眼底不乏警戒,只观望着远处亮起火光之处,仿佛在等着那人走入他的视线。

但很快,令她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坡下人马混杂,她在那诸多声音,竟捕捉到了似曾相识的音调与语气。

“又没看到尸体,你鬼叫什么?”

男子轻狂一笑,着实瞧不上周邦安那沉不住气的模样。他矜贵松散,倚仗着显赫功勋,言辞中满是骄纵,“传我令,封锁各个山道,务必将二殿下给我请出来。”

宋知斐的心蓦地一沉,虽只时隔两年,但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来的人不只有周将军,还有……袁肆!

可怎么会是袁肆,他不应该还在清缴晋王的余孽么?

周将军没有见过她的相貌,但袁肆却是认得她的。

宋知斐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手心一阵发凉。

下章入v,感谢陪伴至今的宝宝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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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输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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