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湍看着苻无舟僵在那里的表情,得逞地笑了笑,眼眸却愈发深沉起来,他想不通,为什么苻无舟一定要走?既然不清楚缘由,那么方才他就是在赌,赌苻无舟会心软,赌他还有一点身为师长的良知。
难道是他表现得还是有些强势?他已经尽量收着了,尽管恨不得日日夜夜将人放在身边,老师想走的时候,他便直接将那副细金锁链套在老师身上,看那人挣脱不开的模样。
秦湍睁开眼又闭上,再度睁开时,眼神中已经恢复了清明。
不能继续想了,看来上一世的心魔还在。
被秦湍说对了,苻无舟这时候还不能走,既然开恩科,他要留在广阳城,提防着居心不良之人扰乱科场,或者打入朝堂内部,既然在前世走过一遭,他要提醒秦湍哪些人可留,哪些人不能留。
苻无舟叹了一口气,为自己瞎操心而死不悔改的毛病在心底把自己狠狠骂了一通。
秦湍站在窗口就看着苻无舟站在原地半天不动弹,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刚要派人去唤醒,却见人跺了一下脚,又活了过来,然后幽幽朝宫门走去。
秦湍觉得这样的苻无舟有意思极了。
瑞成端来一杯茶,放在秦湍身边,“陛下,请饮茶。”
“放这吧。”
秦湍说完,仍继续看着窗外,似乎没有拿起茶杯的打算。
瑞成等了片刻,不见秦湍动作。
“有事?”
瑞成被秦湍的目光冻了一下,连忙道“无事”,然后匆匆告退了。
秦湍垂眼看了看瑞成送来的茶,最终并没有动,便叫人清理了。
他送来的茶,秦湍岂敢喝?若不是重活一辈子,恐怕到临王谋反那一刻,他都不会知道,从太子时期一直跟在身边侍候着的瑞成,竟然成了临王的人。
·
苻无舟想独自散散心,便让乾风先回了,自己随意走着,不知何时走到了主街。
今日主街热闹,百姓们早就听闻在北关大捷而归的飞廉大将军今日便要入广阳城了。
这件事苻无舟是知道的,毕竟他身处中央,什么消息总能第一时间传到他这里。不过,也得是通过宫中的渠道或者亲口听秦湍说。
苻无舟觉得其实也不大方便。
毕竟是皇家的消息网,可实际上民间的一些消息传闻,其重要性也不可小觑。
比如盐价什么时候上调,哪里又挖出了新矿,等等这些,即便是看起来很微小的一件事,都可能为将来的一件大事埋下了种子。
等到合适的时机破土而出,却让当事人猝不及防。
上调的盐价说明此时盐矿已经被人垄断了,官府终究慢了一步,导致朝廷少了一大笔进项,可有了这笔进项,国库未来不至于亏空,狗皇帝不至于过了那么多年艰辛日子。
挖出的新矿及时得到保护,才不至于被民间随意开采,可以为边关输送大量优质的兵器,边关在和北狄南戎对抗的时候,才又多了几分优势。
苻无舟发现自己又在给秦湍操心了,摇摇头自嘲了一声。
此时人群开始拥挤着朝城门方向前去,比早市或者秋后处斩犯人的现场还要热闹。
人声鼎沸,烟火寻常。
苻无舟恍然间觉得很不真实,他居惯了高堂,只偶尔一低头,才会看到市井的寻常众生相,发现自己也不过是人间沧海中渺茫的一粟。
生死不由命而已。
他凑热闹一般跟着人群也往城门走去,百姓们都想亲眼看看少年将军的英姿。
有老妇人拉着自己含羞带怯的女儿使劲往前凑去,说道:“囡囡,咱们一定要让小将军看到啊,以我囡囡的姿色,说不定一下子把人吸引住了。”
苻无舟笑,觉得很有意思,若真如老妇人所说,看一眼便将人印在脑海,岂不正是话本子里常写的“一眼万年”的套路?
小姑娘确实清秀,但实在年轻,而苻无舟被裹在这样一群人里头,没有人认得他,他只是贪玩凑过来的路人,一种闲适自在的感觉涌上心头。
“娘,小将军看到我了!”
苻无舟笑,小姑娘开什么玩笑?哪里就有这么巧。蔺玥可是个眼高于顶,耿直又很臭屁的家伙,哪里会配合你上演这老套戏码?
一道目光有如实质般,越过了身前小姑娘,落在他头顶,苻无舟抬起头,正对上少年将军的目光。
于是,蔺玥冲他笑了笑。
小姑娘一回头,“妈呀”一声,老妇人刚要劝她“女孩子家要矜持,就算小将军看你了,也要淡定。”
结果顺着女儿的动作回头一看也“啊呀”了一声,没注意,身后竟然站着一位绝世美男子。
这身条,这俊貌,看着可比小将军香多了。
两人都愣在了原地,小姑娘眼中全是苻无舟,再看不到他人。
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失礼了,这位想必也是朝里某位大人,作为小将军的同僚前来相迎的,母女俩怕冲撞了,忙躲到一边去。
苻无舟走到战马旁,行了个文官礼,“恭喜侯爷大捷。”
蔺玥笑着道:“多谢太傅大人。”
阳光下,铠甲闪着金光,衬得少年更加明媚张扬,经过两个多月的磨炼,少年将军成长了不少,可少年人爱显摆的毛病还在,蔺玥拍了拍所骑着的汗血宝马,问道:“太傅觉得此马如何?”
苻无舟不甚了解,但一眼看出是匹好马,应当比那日在侯府拦他时的那匹大马还要好些,便随口道:“此乃良马。”
“太傅可喜欢?”
“喜欢。”
少年将军炫耀自己的马,就如同人们得到什么喜欢的宝贝就喜欢拿给别人看一般,实乃人之常情,苻无舟自然不好在这个时候泼冷水。
蔺玥道:“既然太傅喜欢,不如上来骑骑看?”
苻无舟刚要婉拒,便被一股大力拎到了马上,他晃了两晃,被蔺玥扶稳。
蔺玥对副将等人吩咐,让他们先回军营去。
便带着太傅大人骑马绝尘而去。
美其名曰“兜风”,实际上把苻无舟颠得七荤八素。
蔺玥对广阳城街道还算熟悉,很快脱离了主街,骑到了郊外,在此处可以放肆奔跑,而不至于伤了平民百姓。
他之前见到的苻无舟总是一副老成模样,永远给人成事在胸的感觉。
可方才他拎起苻太傅,发现他真的很轻。
蔺玥原本在身后护着苻无舟不让他左摇右晃,后来发现他紧缩着肩膀,一下子变得那么瘦小,等他停下来,将苻无舟扶下来的时候,太傅大人已经面色苍白,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堂堂太傅大人竟然晕马?”蔺玥抱着臂靠在战马旁,一副惊讶的模样,落在苻无舟眼里全是嘲笑。
“让侯爷你拿起毛笔写两篇簪花小楷恐怕也做不到吧。”苻无舟无情回击。
蔺玥拿起手来,翻了个面,看到手心因为常年握兵器而磨出来的茧子,对这件事他竟然无力反驳。
鼻子哼了一声,静静等着苻无舟调整呼吸。
蔺玥将马拴在树下,让马儿独自在树下吃着草,他坐到苻无舟身边,“太傅,有时间我教你骑马吧。”
苻无舟摇头,“学这做什么?”
虽说君子六艺包括骑马,但其实苻无舟孤身一人,从白身靠考取功名一步一步才走到今日,对于世家贵族用来攒平时分的这些项目是决计不通的。
现在当了大官,也用不上。
蔺玥道:“会骑马关键时候可以救命,即便如此,太傅也不想学吗?”
有点心动,但不想表露,苻无舟道:“我考虑考虑。”
蔺玥起身,看天色也不早了,“我送太傅回府。”
正要把苻无舟送上马,苻无舟后退数步婉拒,“不算远,走过去便可。”
蔺玥无奈,点头同意,心中想教苻无舟骑马的心更强烈了。
他在广阳没什么玩伴,总觉得与那些纨绔们说不上话,但和苻无舟在一块便没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放松。
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从不远处的小山后面冒出了一名暗卫,他此时瞳孔地震着还没有缓过神来。
上次马车上太傅大人给蔺小侯爷试体温的事被陛下知道后,陛下当时就摔了一个茶杯,如若将今日的事报给陛下,不知陛下又该怒成什么样呢?
他被派来专门“保护”太傅,但陛下又交待,务必将太傅的一言一行都上报。
他侧身感受着同僚的气息,不知道陛下会不会因为不放心自己,担心自己谎报瞒报,而派了比自己厉害不知多少的高手背后盯着自己呢。若自己稍微扭曲事实,会不会被陛下发现?
暗卫此时追悔不已,他宁愿去执行更危险的任务,至少死得光荣,可若死在陛下的醋意之下算什么呢?
那些同僚不在他死后嘲笑他才怪呢。
暗卫想了想,决定这样对陛下说:太傅偶然遇见定北侯入城,定北侯强迫太傅与之一同骑马,太傅晕马呕吐,不得行,卒同归。
暗卫又觉得不妥,这其中还有一个紧要部分,那就是定北侯说要教太傅大人骑马,而太傅没有拒绝说要考虑考虑。
他决定帮帮陛下,遂加了一句,“定北侯意欲教太傅骑马,太傅考虑后决定与陛下学习骑术。”
长长舒了一口气,暗卫觉得自己实在机智非常,便心情舒畅地回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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