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候在未央宫门前的小厮看见端家小公子气喘吁吁的跑来，怀里还用大氅裹着不知什么东西，赶忙着急地迎上来，不料端靖匆匆忙忙地喊了声“王叔——”，便急急忙忙地往未央宫内跑，端氏圣眷正浓，门外把守的是为也无意得罪于端氏主家这位顶顶金尊玉贵独子，竟真是让他闯进去了。
此时的宫宴已经进行了后半阶段，建明帝正好在端牧身边，中书令不知道是拍到了什么让皇帝心情舒畅的马屁，建明帝畅快地笑出了声。
而端靖这倒霉儿子抱着白芷就往他爹那边冲，“腾”一声就跪到了建明帝跟前，他头发乱的几乎像鸟窝，收获了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中书令震惊的目光，他并不知道自己这在外仪态还勉强算能见人，在家日日上房揭瓦的儿子怎么敢在这未央宫暴露本性——直到端靖将怀中大氅一抖，露出了已经因为一路上人形载具的颠簸而痛得脸色惨白的白芷。
白芷低着头，只能看到那截黑色的衣角，本朝以五色为尊，更是只有皇帝与太后才有资格着黑衣，老实说，建明帝颇有上位者的气势，周围有围着多少见此情形一颗心狠不得提到喉咙里的大臣与宫人，但即使处在如此的环境之下，她倒是依然有闲心地感慨了一句：「这昏君倒是还挺像模像样的。」随后影帝附体一般努力挣开端靖的怀抱想要站起，却因为骨折的腿，瘦弱的身体只能“砰”一声又砸在地上，纵使因为刺骨的疼痛不住的颤抖，但还是直挺挺的跪着，浑身上下无一处裸露出来的皮肤不是隐隐泛着青紫的苍白，她声音沙哑：“……儿臣参见父皇。”
端靖急了，他没想到这小公主这么干脆，赶忙利落地磕头，告罪道：“请陛下恕臣御前失仪之罪，臣刚刚在未央宫外面行走消食，突然听到一座宫殿内有人摔倒的声音。臣一时情急之下翻墙而入，就看到公主晕倒在地，腿也断了，臣不知御医院在何处，情急之下便只能跑来未央宫了。”
闻此，端牧算是知道了他干了什么好事，也干脆利落的跪倒在端靖身边请罪了。
老实说，这大中小的人在面前一跪，若是白芷不是其中的一员的话，这倒是一件颇有喜感的事情，不过建明帝既然能当上皇帝，除却大腿抱的好以外，也自然是有他旁的长处的。
建明帝并没有笑，他甚至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说道：“阿芷，抬头。”
白芷一顿，随后顺从地抬起头，正好对上面前的男人晦暗不明的目光。
作为萧若琰和白文渊的独女，相比于样貌浓烈肆意的萧若琰，白芷这张面皮反而更像建明帝继承其身份地位的生母清丽柔弱的长相，一脉相传的圆润杏眼、小巧的鼻子和纤薄的嘴唇，却又有一双萧若琰飞扬的细眉——这或许是她与这具身体的生母唯一相似的地方了，白芷本想憋出两滴流泪，但抬头望向建明帝的目光时，她努力了一半的眼泪就此卡住，两张相似的脸彼此带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对视。
游戏中有详细描述过建明帝的一段神情，当他看到萧若琰眼都不眨的向他刺出那一剑时——他的眼神中饱含着属于爱人，属于知己，属于盟友的痛苦与纠结，和既得利益者的冷漠，这些截然不同的感情是怎么能被揉合在同一个人的眼神之中呢？白芷看着建明帝的眼睛，多年身居高位的气势甚至会让人忽略他有一双堪称毫无攻击感的双眼，白芷现在才突然回想起当初那段被自己吐槽过无病呻吟的废话描述，建明帝此时或许正是如同当初望向萧若琰时的神情一般，人的眼睛是怎么能包含这么复杂的情绪呢？
建明帝沉默的盯着女儿苍白的脸，因为在萧若琰行军返回时出生，白芷身体其实一直不算康健。这个在萧若琰还活着的时候他们视若珍宝一样共同养育的女儿，萧若琰死后，此前原本勉强算得上是圆润的面颊此时却因为过度的消瘦而凹陷下去，寒冷的冬日里单薄的身体上却只裹了薄薄一层秋衣。他盯着看了好一会，扫肠挂肚地回忆往昔，才仿佛是终于在心里努力找回了还作为“白文渊”时所拥有的情感，于是建明帝不顾身份与此时的场合，半蹲了下去，将女儿搂在自己怀里。
他轻声对身旁人吩咐道：“让刘院首过来看阿芷的伤，先带去未央宫偏殿好生伺候着吧。”
端氏父子一直跪在未央宫的金砖上，一直等到宫女抱着白芷离开后，建明帝才双手扶起还在面前跪着的端靖和刚刚因为儿子的冒失一同跪下请罪的端牧，他温声道：“中书令乃股肱之臣，靖儿也是少年心性，更何况他救下阿芷，朕应当是重重有赏才是，何来请罪一说？”
端牧只称不敢。
建明帝随后下了命令：“宫宴也该结束了，天色已晚，众爱卿都归家吧。”
此时一旁伺候的花公公盯着建明帝的脸色，找准时机凑上去，在皇帝耳边低声禀报白芷的伤势。
建明帝皱眉，似是有怒气：“朕只说要禁足，哪个不长眼的人敢对阿芷不敬，连饭食都不给送？”他重重放下手中酒樽：“去查，朕倒要看看是谁不长眼，竟是敢苛待当朝公主了。”
花公公很有眼力见，他附和，又赞叹建明帝舐犊情深，之后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陛下的意思，公主是要留在未央宫还是送回椒房宫？”
建明帝沉默一会，答道：“送回椒房宫吧，冬日寒冷，叫人多送些炭火，另外，传朕的命令，将公主的禁足解了。”
参加完宫宴后的臣子讲起今日的见闻，都要不由自主地说一句建明帝与长公主父子情深，实际上，除却宫宴上那个拥抱，一直到白芷被人送回椒房宫之前，建明帝都没有来看白芷一眼。
不过此时的白芷才懒得管什么情深什么意重，她正坐在小轿里，她换了一声崭新的厚实的冬衣，裹着毛毯，手里捧着小暖炉，左腿上被御医裹上了厚厚的夹板，她微微眯着眼睛，舒服得连耳边系统的喧闹和身上其余大小伤口的疼痛都可以被这份舒适和温暖忽略掉了。
今日发生之事，基本上尽在白芷掌握之中，除却她没有预料到受伤会这么重以外。而建明帝不肯来见她，也是合了白芷的心意，她也不愿和建明帝有过多接触，若是真是感情深厚，建明帝年少时也因为母妃身份低微而受尽苦楚，他如何会预料不到萧若琰死后他们的女儿会在宫中遇见的处境？如果说是重视子嗣，那同样幽禁椒房宫的白旻他更是提都没提，不过是自觉对不起萧若琰，看到白芷，努力假装出当初在王府，还是丈夫、父亲，而不是如今只是作为皇帝时的情感罢了。毕竟，被权势腐蚀的连发妻都要猜忌谋害的皇帝，还能爱只是有着自己血脉的孩子吗？
但白芷并不过多关注这些，她只在乎任务顺利达成，自己的计划无一疏漏，以及因为未来的生活品质将会有质的飞跃而感动，再也不需要自己提水扫洒，不需要节省的使用所剩无几的炭火与米面，不需要担心拖油瓶会不会饿死了，想到此处，白芷心里无不心酸，只感慨自己的底线真是一退再退，穿越到底给自己带来了什么？
其实和上一章是当作一整章一起写的，但是有点长了，于是把它分成了两个章节发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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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Chapter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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