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夸赞了她之后,他就松开了手,然后轻咳着说:“你先去朕给你安排的住所,好生休息吧。”
他的反应似乎对长生不老兴趣不大。
她盯着他刀削似的的侧颜,注意到他眼角的细纹。这个她记忆里宛如天神般完美又无情的男人,终究还是老了。
仿佛觉察到她的视线,他慢慢地转向她,微笑地问:“朕的脸上有什么吗?”
她微微低下头:“什么都没有,陛下。”
“是吗。”他高深莫测的目光停在她白净的小脸上,“朕还以为你舍不得走,想留下来陪朕多说说话。”
“草民有自知之明,不敢也不配占用陛下的时间……”
“你在朕面前不用这么自称。”他走回龙椅上坐下,修长的手指支着偏仰的头,他深深睨着她,别有深意地慢道,“朕非常乐意你占用朕的时间,嗯,不止是时间。”
她好似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将头低得更低了:“陛下的厚爱和信任令在下诚惶诚恐。”
“别这么说,朕……”他故意般顿了顿,“亏欠你们姐弟太多。朕是想补偿你们的,所以才会不顾两国兵戎相见的风险,派人助你救出你姐姐。”
“是我办事不利,没能救出姐姐……”她假意自责道。
“你不必内疚。”他摆了摆手,“再怎么说你姐姐现在也是南国太后,想将她带到北国本就十分困难。”
既未反驳亦未赞同他的话,只是沉默地站着听他继续往下说。
“而且你姐姐她对朕误会很深,她不一定愿意跟你回北国。没有她的配合,你想将她带回来更是难上加难。”
她平静地回应:“我并不了解姐姐在想什么。”
“你不了解,但朕了解。”他深深凝视着她的脸,“朕知道她为什么会费尽心思成为南国的太后。”
她没有反问他为什么,因为她知道他会接着说。
“你姐姐她呀,非常憎恨朕当年没有保护好你们和你们娘亲。所以为了报复朕,她情愿把自己献给那个和朕年龄差不多大的男人。”
话落,他长叹了一口气。
“每每想到你姐姐去服侍问天湘那个混帐东西,朕的心就痛得……”
他捏紧自己的衣襟,就像揪紧自己的心。
而她始终低着头,不曾有任何反应。
或许是觉察到她的冷淡,他松开手,停止了自以为动情的“演绎”。
“真弥。”他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她,仿佛情深意长地说,“无论如何你要相信朕心里面儿一直都有你们姐弟。所以无论你提什么要求,朕都会答应你、满足你。朕想补偿你。”
闻言,沉默片刻,她压低嗓音轻轻地说:“那我想向陛下求一件事。”
“嗯?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
***
“所以你就向陛下要了我?”阿彪微微诧异地盯着神乐真寻比雪还白净的娇颜。
慢慢走下台阶,她细细地轻“嗯”了一声。
“为什么?”
侧头看向大胡子上蘸着一片小碎叶的阿彪,这个糙汉似乎在琢磨她的想法,他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她身上。
伸手摘掉他胡子上的小叶片,她轻描淡写地启唇:“你跟在我身边才安全。”
她并没有明说这么做是对他安全,还是为她安全。
有些话不必明说,阿彪虽然外表是一个糙汉子,但从他第一个觉察到她不是神乐真弥起,她就知道他是一个胆大心细的人。
果然如她的判断,阿彪并没有追问,只是朝她弯了弯腰。
而她越过他的肩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黏稠的雨丝冰冰凉凉地飘落在她的额发间,这令她想起方才北帝盯着她的眼神。
“真是令人不快。”
她喃喃自语,几不可闻。
从北国的王宫出来后,神乐真寻并没有按照北帝的安排住进别馆。她领着阿彪,大大方方地来到苏梦舟落脚的客栈。
“我还以为你天黑之前回不来了呢。”
看见她走进来,坐在椅子上的苏梦舟微微一笑。
“我也没想到我能回来。”她在他对面坐下,目光落在他脸上已经结痂的伤口上,“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苏梦舟微微偏过头,避开神乐真寻的视线。
虽然他并不在意自己的容貌,但他也不想看到任何人惋惜或同情的眼神,尤其是这个女人。
苏梦舟之前是习惯被人注视的,他也自信于自己无论被怎么盯着都可以心无波澜。可面对神乐真寻的目光时,他总有一种心思无处遁藏的错觉。这使得他在她面前很难不保持一丝警惕。
有时候苏梦舟会疑惑像杜绝那么聪明又敏锐的人,之前就一丁点儿都看不出神乐真寻的问题吗?还是说看出来了,但杜绝选择了自我欺骗。苏梦舟不得而知。
他曾经试探地问过杜绝,可对方却只淡淡地反问了一句“我知道又如何”。
是啊,知道又何如,知道了就能不爱吗?
“对了,黄雀呢?”
温婉可人的嗓音将苏梦舟的思绪拉了回来。
神乐真寻问得很轻,在听到苏梦舟说“没见到黄雀”后,她微微蹙起柳眉。
“黄雀不是会擅自行动的人……”她喃喃自语,仿佛在思考什么。
她的话音刚落,屋外就突然传来像是口哨的声音。听到口哨声,苏梦舟的表情跟着一变:“是那位北帝觉察到了什么吗?”
这口哨是在外面放哨的眼线吹的,只吹一声意味着有不明身份的人正在接近他们。
“他大概觉察到我并非神乐真弥。”她说得很平静,就好像这不是一件什么大事。
“不要紧么?”
“只要神乐真弥还在南国就不打紧。”她慢慢地说,“那个男人要的是我和真弥,少一个都不行。所以哪怕他发现我不是神乐真弥,他也需要留下我做诱饵。”
苏梦舟心领神会地笑了笑:“这就是你无所谓北帝会不会发现你真实身份的底气么?”
“也不是无所谓,我还是有点怕他不让我回来。”脑海里掠过北帝那张笑容可掬的脸,和他注视自己的眼神,她忍不住地将眉蹙得更深了。
“不过……”苏梦舟故意顿了顿,”你不怕南皇处决了神乐真弥?”
侧头看向他,她勾了勾唇:“神乐真弥是尸体也无所谓,只要北帝见不到尸体就成。”
闻言,苏梦舟不由得眯了眯眸子:“北帝到底是多忌惮你们姐弟……”
“你别看北国人武德充沛,其实在当今北帝登基前,北国人的生活一直很原始并且信奉天命。所以国师在北国的地位历来都很高。”她像是回忆般地幽幽说道,“而北国最后一任国师就是我和真弥的外祖父。”
她的这位外祖父终其一生都在追求至高无上的权力,他想通过传递所谓天命来掌控北帝。
但他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转述所谓天命说我娘亲会诞下神子,这神子能够改变北国的国运,助北帝一统四国。北帝按他的意愿娶了我娘亲,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我娘亲会怀上龙凤胎。”
苏梦舟沉吟道:“而在北国,双子乃不祥之兆。”
“不错,虽然这是之前的国师传达的‘天命’,但‘天命不可违’呀。我的外祖父哪怕想推翻这个早已根植于人心的‘天命’也需要等到年末的祭祀之日重新‘占卜’。不过北帝哪可能再给他机会。”
从她有记忆的那天起,她就和真弥被关在王宫的秘殿之中。没人愿意接近他们。送来的饭菜都是放在门边,要他们自己去够,够不到就会挨饿。
“按北国以往的‘传统’,双子长至成年就会被送往被北国人当作圣地的‘灵山’,献祭给‘灵山’里栖居的众神,以换取家国安宁。”
“这是迷信。”苏梦舟面无表情地评价。
她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但管用。”
平静的目光望向窗外雾蒙蒙的天空,她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这些‘天命’本就是为了一己私欲而诞生。只要它能实现某些目的,就会有人前仆后继地去信它、用它。”
“北帝是一个信‘天命’的人?”
“不,他不是。”她回答得很果断,“他从来就不信‘天命’,他和我外祖父一样只是借着‘天命’处理掉妨碍他宏图霸业的人还有势力。”
“我明白了,这确实像一个精通权术的帝王会做的事。”苏梦舟看向神乐真寻美丽又淡漠的侧颜,试探地问,“所以你做的这一切包括离开杜绝嫁给南皇都是为了有朝一日报复北帝?”
“如果你是替杜绝问的,那我的答案是不。我离开杜绝纯粹是因为我不爱他。”她忽然低低柔柔地笑了,“我不过是好奇想试试男女情爱,没想到他居然对我动了真情。”
听到神乐真寻的回答,苏梦舟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你擅长撒谎也不擅长。”
她倒是不介意被他看穿,只是轻描淡写地反问:“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
毕竟已经发生的事,纵使有过丁点后悔,也不可改变,更何况她从不后悔。
“是没有意义,你就当是我的好奇吧。”苏梦舟说着转向门边,他似乎比神乐真寻更早觉察到门外的人。他轻喃着提醒神色未变的她。
“‘客人’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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