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宫里没的吃吗？”朱美美问。
“没。”冯芷兮老老实实地回答，头垂下了，连刚刚大快朵颐而闪动的眼波，都顿时变得黯淡了下去。
朱美美这下是真的不解了：“你是后宫的嫔妃，还能饿着你？”
冯芷兮有些不安，望了望一旁的白霜，又调整了一下坐姿，却没说话。
白霜得了朱美美默许，识趣地退开去。
倒也好，白霜不在跟前，不光冯芷兮自在了，连朱美美也不用装傻了。
“是宫人欺负你吗？”朱美美问。
冯芷兮摇摇头：“臣妾不知。皇后说皇上要造什么乐园，宫里要节俭。以前还好，每顿还有肉吃，近来每顿只给一个包子，还是咸菜的。臣妾吃不下，臣妾爱吃鸡鸭鱼肉……”
朱美美震惊了，这是后宫啊，整个永顺朝最最奢靡的所在。皇帝的嫔妃竟然连个荦菜都吃不起，说出去，谁信啊！
冯贵人进宫还不到一个月，大约是不中皇帝的意，没几天就被冷落了。但后宫被冷落的嫔妃，向来不计其数，冷落而已，又不是冷宫，怎么就落到了这等境地？
朱美美相信，帝后要节俭了嫔妃的用度来造乐园，这个原因是有的，但更关键的，是冯贵人一定被人欺了。
朱美美的仗义，本来只对自己的手下。对陌生人，她是没多少同情心的。
但冯芷兮不同。
她心里清楚，冯芷兮的进宫，多少与自己有关。宸光帝不敢对自己下手，却又求而不得，便将同样呆傻的冯芷兮弄进宫当嫔妃。
真是祸害啊！
自己是穿越了，如今心思清明得很。可冯芷兮显然还是那个冯芷兮，老天并没有给她换个脑子，连换个胆子都不曾有。
不管欺负她的人是陈皇后，还是她身边的宫人，朱美美都看不过去。因为她从冯芷兮的身上，看到了“朱美美”这个原主本该经历的命运。
这是一种唇亡齿寒的冷意。
“皇帝要造乐园，你说是为什么？”朱美美冷冷地问。
冯芷兮有些迷糊：“应该是想更加开心吧。”
“对啊，造乐园是为了寻开心，可要他节俭到这个地步，你觉得他会不会开心？”
这个问题有点意思，冯芷兮想了想：“要让皇上不喝酒、不吃肉，每天只吃咸菜包子，臣妾觉得，应该不会很开心吧。”
“那不就得了，一个要造乐园寻开心的人，怎么会愿意让自己这么不开心，对吧？所以，绝不是皇帝和皇后要让你吃咸菜包子，是你宫里的人在欺负你呢。”
“啊……”冯芷兮呆住了。
虽然她父亲只是一员品阶低微的小吏，但也是小康之家，人丁简单且彼此关爱，倒不比朱家妻妾争宠、嫡庶争斗这般复杂。
所以冯芷兮看人，素来不会往坏处想。
“欺负臣妾，他们又能有何好处？”
朱美美哧之以鼻：“有些奴才是很恶的。见你软弱，就使劲踩你。你可想想，你宫里的人，你差使得动么？”
冯芷兮想了想，默然摇了摇头，无辜中显出几分可怜：“臣妾以为宫里的人都这样。他们进宫早，是前辈，臣妾进宫晚，得听他们的话。不过，今儿瞧太后宫里的姐姐，应该比太后进宫早，可她们好听太后的话。”
真正是个透明人儿，半点都不疑心别人。她的那些膳食，只怕都让她宫里的太监宫女给克扣了去，还不是欺负她傻么。
朱美美突然有些犹豫了，要不要跟这么个单纯的人说穿呢？
让她知道人情险恶，或许也并不是件好事……
一转念，她收回了已冲到嗓子眼的那些嘲讽，变得和善道：“偷东西终究是不好的。哀家也不罚你了，往后堂堂正正做人……”
“堂堂正正”——这四个字一出口，连朱美美自己都吓了一跳。
天哪，这真的是哀家说出来的话？
从我兔朝到这永顺朝，哀家活了两辈子，从没打算做个“堂堂正正”的人，怎么一到这冯芷兮跟前，竟然觉得自己伟岸起来了？
怪不得傻子会被人欺，原来面对傻子，做人好有优越感的。连哀家这种负能量爆棚的，都不由自主地“自我高尚”起来，真是可怕啊。
朱美美啊朱美美，人家不过是偷些东西吃，你从老皇帝咽气的那一刻起，就在琢磨着偷人了，你真好意思说。
这一反省，朱美美就从云端跌落了下来，认清了自己猥琐的内心和惹人讨厌的优越感。
极为难得的，朱美美变得格外真诚。
“往后，来陪哀家一起用膳吧，愿不愿意？”
冯芷兮的眼睛顿时变得闪亮闪亮的：“真的吗？来永宁宫用膳？”
“哀家每日一个人用膳，也无聊得很，一起呗。”
“天哪……”冯芷兮兴奋地捂起嘴巴，笑得双肩都耸了起来，“每天都有烤鸭吗？”
朱美美扶额，开始有点理解和同情摄政王大人了。
跟傻姑娘顺利对话，的确需要有极强的包容心啊。这么一看，摄政王大人好像也不是那么残忍。
第二天，冯芷兮果然如约前来。
但是今天没有烤鸭。
朱美美并不是大鱼大肉的人，身为早年的时尚人士，她自认为生活方式还挺健康，所以膳食也讲究精致和营养。
好在冯芷兮似乎已经忘了烤鸭这事儿，望见桌上几样色香味俱全的精致菜肴，比自己平时吃的咸菜包子不知好了多少，顿时就眉开眼笑。
这一顿饭，冯芷兮整整吃了三碗。
朱美美也是看呆了，她仿佛看到一只小狗，在食盆前吃得摇头晃尾巴，要是冯芷兮吃完还要四脚朝天躺一会儿的话，那简直不能更像。
还好，虽然能吃，人家冯贵人还是挺有礼貌的，没有在永宁宫睡觉。
人家只是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哎呀，臣妾一不小心，把五盆菜全吃了，太后娘娘您还没吃吧。”
“吃了，哀家吃一小碗就够了。”朱美美这么说，完全是为了安慰她。朱美美实在不知道冯芷兮竟然这么能吃，永宁宫的午膳到底还是准备得少了，等下白霜会安排给自己补餐。
“太后娘娘爱吃什么？”
“红……”只说了一个字，朱美美就住嘴了。
自从被摄政王大人虐过之后，她对红烧肉就又爱又恨，有些情怯了。
冯芷兮却听见了，歪着脑袋：“是红烧肉吗？”
“不是不是。”朱美美赶紧摇手，“是红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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