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牵扯到前朝的事情,本不该芍容来说的,但李徽仪问了,她又只好硬着头皮出了声。
李徽仪神色一凛,一双眼尾稍稍上挑的杏眸中似乎能射得出寒锋。
芍容在一旁察言观色,不敢多说一个字。
李徽仪抬了抬手,“知道了。”
却也没说要不要见珠穗。
但她将要踏出门槛的时候,又被李徽仪出声拦下了,她回头,下意识地问道:“殿下可是要召见珠穗?”
话一出口,她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她侍候李徽仪这么些年,一直拿捏得清分寸,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却在这件事上出了纰漏。
本来珠穗求她替自己通传太后时,她是不想答应的,毕竟赵谕刚刚登基,皇位还没有坐稳,赵谓的立场尴尬,珠穗是其枕边人,但偏偏珠穗长了双会说话的眼睛。
珠穗仍然是“冲撞”李徽仪那天所穿的衣裳,头发也无暇梳理,零散地披在肩头,跪在芍容面前:“芍容女官,求你、求您让我见太后殿下一面,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殿下。”
芍容无半分动容,她在宫闱许多人,像珠穗这样的人,如过江之鲫,因而只是淡淡地转头:“殿下很忙,无暇见你。”
珠穗突然垂下手,有些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低声喃喃:“庭院深深深几许,命如草芥难自全。”
闻言,芍容一愣。
的确,命如草芥,难以自全。
她本姓“邵”,单名一个“容”字,建元二年,前尚书令周含章因借职权之便行卖官鬻爵之事被先帝赐死,她的父亲因与周含章交好被赐死,邵家男丁流放北疆,女眷尽数充入宫掖,她也改名为“芍容”。
当年的她在宫中举目无亲,无处可依,落井下石者居多,她那时的境遇,一如今日的珠穗。
那个时候,李徽仪圣眷正浓,她因犯了错被罚跪永巷,是李徽仪将她留在了身边,让她侍候左右,虽然这些年她跟着李徽仪,地位的确是水涨船高,但她知道,这些全都是她战战兢兢、谨言慎行换来的。
而珠穗方才那句,算是说到了她心上。
在这深宫里,不论主仆,无论是否有权势,都难以自全,即使是李徽仪,若是不能在这场夺嫡之争中胜出,那其结果也只有一个,便是从此居于深宫,再无实权,而她身后又没有强大的母家做支撑,说不定,就死在了某个早晨。
芍容回头看了珠穗一眼,那双眸子中是一片灰败,她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她轻叹了声:“你有何事想与殿下说,我会替你转达。”
珠穗眼神微动,朝芍容深深一拜,道:“那便烦请您禀报太后殿下,我有曹满与前朝那位中书监私通的把柄。”
芍容闻之一惊,虽然大魏自开国以来,宦官的权力一直很大,也有以残躯赐黄钺的,但到底只是个例,一般情况下,内官与前朝私相授受是死罪,更何况还是中书监这样的大官,关中柳氏这样的大族。
“我虽答应可以帮你给殿下递话,但并不代表你可以不注意措辞!”
珠穗的平静是可以表现出来的,“劳烦女官。”
芍容看了她一眼,她以撑在地上的胳膊微微颤抖着。
“罢了,我只答应将你的话带给殿下,至于这话是真是假,都与我无关,殿下信与不信,见与不见你,便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了。”芍容说完便转身径直离去。
想到方才与珠穗之间的事情,芍容在垂首跪下的时候,有一瞬的怔愣。
“奴婢失言,望殿下降罪。”
李徽仪没有接她这句,眯了眯眼,问:“你同情她?”
芍容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出一言以复。
“无论是前朝还是深宫,最无用的东西就是同情。”李徽仪声音泠泠清越。
芍容深吸了一口气,回道:“殿下教训的是。”
芍容话音刚落,新君赵谕便进了她寝殿的门。
声音脆生生的:“阿娘!”
李徽仪面上难得露出一些带着温柔意味的笑,朝他招了招手,道:“谕儿乖,过来。”
芍容仍然跪在地上,朝赵谕道:“见过陛下。”
赵谕这方留意到芍容的身影,扫了她一眼,又有些疑惑地看向李徽仪:“芍容女官怎么跪在地上?这般凉,快些起来吧。”
芍容有一瞬的迟疑,抬眼看坐在榻上的李徽仪。
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赵谕现在是新君,若是不给够他足够的体面和尊严,日后他亲政了,还会有谁信服于他?
于是她扬了扬下巴:“既然是陛下圣旨,那便起身。”
芍容不敢怠慢,立刻扶膝起身,而后又朝赵谕躬身作礼:“是,多谢陛下。”
李徽仪将原先落在芍容身上的视线撤了回来,转头朝赵谕问道:“谕儿,假如你手中现在有一块上好的玄铁,已经磨成了剑的雏形,你说,怎么样,才会让它不伤到自己呢?”
赵谕目光炯炯,回答:“装上剑柄,套上剑鞘。”
李徽仪勾了勾唇,此时拥着被衾的样子,真称得上那句“运筹由于帷幄之中”。
“不错,那阿娘再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赵谕沉吟一声,继续道:“装上剑柄是为了让挥出去的剑有方向,给利剑套上剑柄,是为了避免伤到自己。”
李徽仪面上露出颇是欣慰的神色,“那依照谕儿之见,我大魏满朝,是否有这样的剑?”
赵谕知道自己的皇位得来不易,他冲龄践极,朝中的人心诡谲他不能全数看清,但也知道自己不能有半步的性差就错。
他在李徽仪身侧颔首:“满朝大臣皆是剑,只是有优劣之分罢了。”
李徽仪点头,“是,但你要记住,再钝的剑,在它被拼力刺入胸膛时,一样是致命的。”
赵谕明白母亲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也不要她点明,于是神色一凛,“谨遵母亲教诲。”
李徽仪摸了摸他的脊背,道:“那谕儿现在应该去做什么呢?”
赵谕往后退了两步,道:“去温书。”
芍容在侧:“恭送陛下。”
她知道李徽仪在与赵谕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刻意没有让她退避,就是说给她听得。
太后将珠穗比作玄铁利剑,却没有在现在召见她,不是不清楚她的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只是先前被派去关中寻她那个胞弟的人还没有回来,也就是说,现在还没有这把利剑的剑鞘,虽然她只说她想活命,说曹满因为侵田的事情不想让赵谓登基,但她珠穗作为赵谓的枕边人,是怎么想的,现在可还不甚清楚,此谓之此剑尚且没有剑柄。
她跟了这位殿下这么久,知道她向来不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也不愿用不知底细的人,就连新贵沈太傅,也是李徽仪在暗地里查了三年,确定此人可以为她所用,才敢将他放在侍中和帝师这样的高位。
正这般出神着,下人通报,曹满已经到了。
李徽仪命人叫他进来。
曹满在她面前跪下:‘奴婢见过太后殿下。’
李徽仪敛去方才的神色,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在膝头:“你可知道我今日为何突然宣你前来?”
曹满试探性地开口:“奴婢斗胆,可是为了珠穗的事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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