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望津又想起去年年底边关各大武将进京述职的时候,唯独缺了偏头关的主将孟郁孟季青,而这个身影,却这般像他。
等骑着马的男人再靠近了些,周望津终于看分明了,背后尽是烟尘的,正是孟郁,他昔日在朔州的战友。
偏头关不算雁门关那样的雄关险隘,但也的确是大魏最靠西北的一处关隘,但也正是因为与乌厥接壤,常年受到风沙和乌厥的双重侵袭,更加重了当地的贫寒,与雁门关的粮马道又迟迟没有修建好,因此就连先帝驾崩,新君即位的事情,他也是这一路沿途才知晓的。
至于先帝的皇长子赵谓被封为秦王,封邑在关中的事情他就更不知晓了,如今看到宣阳门前这么多人,一时还不曾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
好在他看到了相熟的面孔。
周望津先前还是在朔州与他一道并肩作战过的战友,后来他参与了平定西羌的九连峡之战,听说立了大功便被调回了聿都,留在了中军,不过一年多,便成了掌握大魏虎贲军和羽林军的中领军。
他匆匆勒住缰绳,随着马扬起脖子长长地嘶鸣了声,马的前蹄才着地,他便翻身下鞍。
“伯,见过周将军。”孟郁下意识地想开口叫周望津的表字,但话到嘴边,还是先行了军礼,叫了他的官职。
而周望津在认出他的那一刻便打手势让先前围着的士兵收回手中的刀剑,孟郁的话音刚落,他便上前将人拥住,拍着他的背:“季青,你我之间,无须如此,何须如此啊。”
言罢才松开孟郁,看着他风尘仆仆,便开口问:“你此来聿都,是回京述职吗?”
大将年末述职,像孟郁这样镇守边远关隘,官阶又不算高的都是三年一回京,而他上次见周望津,还是他即将前往西羌的时候。
孟郁颔首。
周望津转身,手底下的士兵都自行地撤到了两边,他向李徽仪和赵谕作了个揖,说:“陛下,太后殿下,这是偏头关的守将,孟郁,此番是回京述职。”
“回京述职?”李徽仪轻声重复了下。
孟郁往前走了半步,道:“回太后殿下,末将本应在去岁年末到聿都的,但不巧遭到了大雪封山,末将不敢懈怠,日夜兼程,但还是没赶上在年前到聿都,除夕日才翻过中条山,故而来迟,还望殿下和陛下恕罪。”
李徽仪垂了垂眼,抬手让他起身,“孟郁,我知道你。”
孟郁与周望津相同的年岁,也不是什么显赫家族出身,甚至出身都算不上寒门,李徽仪从未在大魏听到某某孟氏这样的郡望,而看着他与周望津交好,正好自己手里的武将只有周望津一人,若是这番能将其拉入自己阵营,等来日未必不能让他代替范汲的位置。
此番纵使不知道,说得也是知道。
但孟郁没有想这么多,抬头时眸中闪过一道亮光。
李徽仪继续道:“偏头关路远,去年年末的雪的确大,路上耽搁了也在情理之中,不必自责,先起身便是,”又转头朝周望津吩咐:“伯言,回城后先帮孟将军在驿馆安顿好,等歇歇了再和有司述职也无妨。”
是了,按照孟郁现今的品阶,是无权直接进宫和皇帝述职的,甚至按照以往的惯例,他连周望津也是见不到的,自应该向兵部述职,让周望津安顿他,已经是在暗中和他抛出橄榄枝了。
此事本就是个乌龙事件,送完了赵谓,再待在这宣阳门处也无甚意义,李徽仪的言外之意便是回宫。
孟郁再怎么不混迹于朝堂,但这句的意思还是能听懂的,他几番犹豫之下还是决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心中藏着的事情说出来。
“陛下留步。”
李徽仪才要拉着赵谕转身,便听到孟郁这句,等她再转过身来时,便看到其人已经跪在地上了。
群臣纷纷回首,目光也落在了他身上。
就连周望津也不解,孟郁这是为何。
他这一声叫的是幼主赵谕,自然由赵谕来应:“孟将军起身说话。”
孟郁并未动身,而是垂着头说:“禀陛下,臣有本要奏。”
“孟将军有什么事用劄子写清楚了递到尚书台,朕自然会看到,何须如此?”赵谕一时不解。
朝臣之间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但太后和皇帝谁也没有说话,他们也不敢妄言,只能暗自揣摩着。
孟郁出身卑微,是从朔州的小兵一步步走起的,无数次战场拼杀,才在这世家当道的大魏稍稍求得了一官半职,但也只是在偏头关。
偏头关因为位置的原因,乌厥与大魏开战,大多数情况不会选择这里,但近些年推行的马市,也没有落实到此地,孟郁的处境着实为难。
“陛下,太后殿下,末将要禀的事情,是递不到尚书台的。”孟郁说完这句,抬头看着李徽仪和赵谕,眸子中似是悲愤,又似是孤注一掷的绝望。
此话一出,只听得周遭都阒寂了下来,正月里的冷风猝不及防地吹过来,将宣阳门城墙上插着的旗帜吹的猎猎作响。
孟郁就那么跪在原地,他仰起头的时候,可以看到他沾满了污泥的脸,以及,微微含着泪光的眸子。
在场的人里,除了周望津,应该也没几个人认得他,但所有几乎都清楚,孟郁这是在赌。
倘若太后愿意让他开口说话,那他这番便是在太后和皇帝跟前露了脸,又有和周望津的交情,不仅燃眉之急可以得解,说不定还会青云直上,但如若太后无心听他的话,那么他就凭借着他这句“要禀的事情,递不到尚书台”就足够得罪人了。
特别是兵部尚书——郑平。
郑平此人,在建元八年那场清算郑翰的事件中保全了下来,到底是柳京的连襟,过了几个月风声平息后便借着柳京的势坐到了兵部尚书的位子上。这两年虽然不曾做成什么事,但也算是小心谨慎,郑氏这些年又逐渐走了下坡路,若不是沈著将郑平当时用关中的田产贿赂自己的事情说出来,李徽仪短期内是真得不会关注到他的。
但眼下孟郁口中的要紧事却到不了尚书台,不得不让人怀疑是否是郑平在从中作梗。
只是李徽仪还未曾开口,赵谕却先问道:“是什么样的事,会递不到尚书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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