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玥跟在裴昀的身后,顺着延伸的阶梯,走向昏暗的地牢。
她决定去见赵朗。
“你下去吧,朕在此处等你。”裴昀停下脚步,站在台阶的拐角处,将手中的烛台递给沈玥。明亮的火光映在他脸上,黑色的眼珠镀上一层柔和的金光。
沈玥在这双眼眸里读出了信任,胸腔里的心脏不断跳动,涌出一丝暖意。她握紧烛柄,轻声说道:“不会等太久的。”
狱卒领着沈玥继续朝下走去。脚步声回荡在狭长的走道,空气里充斥着潮湿阴暗的气息。风声穿梭在褊狭的牢狱,听起来好似幽怨的低吟。
地牢的森然冷意丝毫没有影响到沈玥。她看着跃动的火焰,指尖感受到的温暖传至四肢,达到五脏六腑,心中一片安宁。
前头领路的狱卒停了下来,腰间系着满满当当的一串钥匙,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他对着沈玥微微弯腰,拱手行礼道:“娘娘,到了。”
沈玥回过神,隔着铁栏,看清了赵朗的脸。他的眼底泛着乌青,眼珠布满血丝,嘴唇干裂。满脸倦容,看起来一夜未眠。
“玥儿,你来了。”他的嗓子发干,听起来像砂石摩擦纸片。
沈玥皱起眉头,对于他套近乎的称呼感到有些不适。她抿了抿唇,说道:“赵公子,你到底有什么事?”
赵朗没做声,只是偏过头看向沈玥身后的狱卒。沈玥注意到他的视线,也跟着看向狱卒。
狱卒很有眼力见,既然是陛下亲自带过来的人,想必也出不了什么差池。他附身恭敬道:“小的先退下了,娘娘莫要久留。”
待狱卒走后,沈玥冷着脸开口:“说吧,你到底要说什么?”
赵朗坐在牢房的枯草堆上,头发凌乱不堪。他倚着墙壁,微微仰起头,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笑容:“玥儿,我后悔了……我当初不该那么对你的。”
“早知道你只是为了说这些话,我就不来这一趟了。”沈玥没理会他的煽情,语调带着几分嫌恶:“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吗?”
“什么?”
“心思太多。”沈玥冷着脸说道,“你瞧,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在算计。”
如果换作旁人,沈玥还可能被这副凄惨的表情打动。可是她太了解赵朗了,只有在有所图谋的时候,他才会实时显露弱势求和。
沈玥的眼底没有一丝情绪:“说吧,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玥儿,你相信我。我真的是冤枉的,那些事情都是朱弘毅的指示!”赵朗语调带着几分哀求,“听闻你如今很得圣上宠爱,我愿意把自己所知道的都说出来,请你看着我们相识多年的份上,帮我求求情……”
“虚伪至极!手脚分明是长在你自己手上,你不愿去做,别人还能逼你不成?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让你吃屎难道你就去吃屎吗?”
“玥儿你……怎么会说如此粗俗的话!”赵朗瞪大双眼,浑身发颤,也不知是惊的还是气的。他的手指在虚空中比划着,深吸一口气,憋了半天硬是没说出后半句。
沈玥见他这惊慌失措的震惊模样,反倒被气笑了:“是啊,我就是如此粗俗,只可惜你今天才见识到。我从前好脾气,便是任人拿捏。你不也是因为这点,才敢逼我解除婚姻,去攀你的高枝吗?”
“玥儿,你竟然这么说我!当年赵家过得如何,你难道不知道吗?”赵朗站起身来,语调变得激烈,“我真的是被穷怕了……后来好不容易老爹发家致富,没想到商人还是被人瞧不起。”
“你知道他们说什么吗……他们说,肚子里没墨水的家伙,有几个臭钱又怎样!我就是要一步一步往上爬,我想入仕途当大官,我要把那些看不起我的人都踩在脚底下!”
赵朗的脸因为过于激动而涨得通红。他喘了口气,才勉强变得冷静一些: “趋名者醉于朝,趋利者醉于野,豪者醉于声色车马。我不过是追求想要的权利地位,又有何错?”
“哈哈哈,好一个‘又有何错’……”沈玥放声大笑,面色骤然沉了下来。她压低嗓子,双眼直视盯着赵朗问道:“如果你没有错……那我的性命又算什么?”
赵朗一愣,没有说话。
沈玥继续道:“那日我在凤栖池落水,而后游园诗会被污蔑,你敢说没有你的手笔?若是想解除婚约,你直接跟我说便是。但是你没有!因为你不想背负薄情寡义的骂名,因为你们赵家发家的本钱是同我爹借来的。别以为这些我都不知道,我不说,不代表我是傻子!”
赵朗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连带着脚铐晃动碰撞出声响。他跌跌撞撞地奔到牢门旁,双手紧紧握住冰冷的铁栏。
“玥儿你听我说,我本来没想害你性命。”赵朗额头冒出细汗,急忙解释道,“我当时仍然牵挂着你,并未想要害你致死。朱弘毅见我犹豫不决,迟迟未能下定决心答应他的提议,便想将我拉下水为他做事,故意派小厮推你下水,此事非我所为!”
“非你所为?你现在站在我的面前,摸着你的良心,是否敢对天发誓,那日偷玉佩泼脏水之事也并未是你安排?”沈玥目光灼灼,一字一句地质问道。
“我、我……当时只是被朱弘毅所迫,一时糊涂才初此下策。我现在真的知道错了,我后悔了……”赵朗低垂着脑袋,十指死死扣住铁栏,再没有往日惺惺作态的模样。
“赵朗,你不是在后悔害我,而是在后悔没有以更好的方式达成你的目的。”沈玥一脸平静地说道。
“君子谋财,取之有道。你谋权,却是个伪君子,披着人皮、狼心狗肺的畜生!我告诉你错在哪里,你错在不该害我性命,不该擅动军务以权谋私!”
“不,不是这样的……”赵朗发出痛苦的低语,弯着腰蹲下身子,头抵着铁栏闷声说道,“我根本不知道赵弘毅安排我做的事,竟然牵扯到勾结异族通敌叛国。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骑虎难下,自身难保,只能为他卖命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沈玥呼吸一滞,走上前揪着赵朗的衣领,“给我说清楚,朱弘毅真的通敌叛国了?”
“是的,当时我觉着不对劲,偷偷翻过他的书房。然后从火盆里头发现了未燃尽的半截书信,才知道他在宫中安插奸细,意图帮助异族寻找先帝丢失的虎符。”
“那你在祭典上为什么不明说?反而用那块没用的银牌来说事?”
“银牌只是遮掩的借口。我怕……我怕一旦当面说出口,让他知道我手里握着重要把柄。我恐怕连今晚都撑不过,就被迫横死在狱中。”
“这里可是关押重犯的地方,层层包围严加看守。他哪能轻易动手脚?”
“不,你想得太简单了。朱弘毅的背后还有人,但我不知道是谁。”赵朗的手指哆嗦了起来,连同呼吸也变得异常急促,“甚至宫里的嫔妃里都有他的人。”
“嫔妃?!”沈玥的双手穿过铁栏,拽紧赵朗的锁链。她俯身跟赵朗面对面,眼睛一眨也不眨,压低嗓子问道:“是谁……宫中的哪个嫔妃?”
“我……不知道。”赵朗被扯得踉跄了一下,无力地摇了摇头。
沈玥保持着沉默。
如此机密的信息,朱弘毅肯定不会轻易往外说,赵朗不知道倒也正常。
如此一来很多事情就可以说通了。难怪陛下会让自己去注意后宫嫔妃的言行举止,难怪太后娘娘会私下调查自己,原来竟是后宫里头出了奸细!
若是让异族拿到虎符,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但是……虎符如此重要的物件,当真是丢失在皇宫里吗?若真是遗失在皇宫,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无人发现下落?
沈玥松开手,深吸一口气,重新恢复了冷静。她站直身子,淡淡地看着赵朗,问道:“那么你把朱弘毅残留的书信,藏在了哪里?”
“你入宫以后,我曾拜访过你家。”赵朗的双眸黯淡了几分,“我把书信的残片装进木匣子,偷偷埋在了你家院子的槐树下。”
“我家……赵朗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想害死我爹和沈星吗?!”沈玥咬牙切齿地骂道。
“玥儿,你别误会。”赵朗急急忙忙解释道,“如此重要的东西,我担心被发现,只有放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才安全。”
“好啊,赵朗,你把匣子埋槐树下的时候,光顾着安不安全,都没想过是否会给我的家人招来杀身之祸吧?”沈玥气得一脚踹上铁门,栏杆跟着发出“嗡嗡”的声响。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对不起……”
赵朗低着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他瘫坐在枯草上,把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
“玥儿,你还记得当年村口的那颗大槐树吗?那时候我还吃过你娘做的槐花饼,真的很好吃。”
“可惜再也吃不到了,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沈玥望着他,叹了口气:“赵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赵朗抬起头,眼里泛起泪光,语调带着几分哀求:“我今日所述绝无半句虚言,请你转告圣上,留我一条性命。”
“我不会为你求情。”沈玥面上没什么表情,“你当初所作所为,就该想到会有今日。”
“你所说的事情,我会如实告诉圣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是你自己争取的。至于最后的判决,会按照律法定罪。”
沈玥端起烛台,毫不留恋地转身,踏上台阶离去。任由赵朗捶着墙壁掩面哭泣。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一切祸福,自作自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