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鸡报晓,天光乍现。
沈玥早起盥洗梳妆,换上衣裳,头插金钗,前往慈宁宫。
太监领沈玥来到正堂。李兰珠微阖双眼,斜倚着扶手坐在正上方。宫女低眉垂眼站在后头,轻轻揉捏着她的肩膀。
沈玥缓步行至中央,行礼请安道:“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李兰珠听见声音,这才缓缓张开双眼。在看清沈玥穿戴的那刻,她不由得晃了一下神。那双丹凤眼里,顿时涌现出无比复杂的情绪。
她紧紧捏住扶手的凸起,双唇抿成一条直线,盯着沈玥许久没作声。屋内无一人出言,静得能听见清风吹过廊前的声响。
沈玥静静地站在正堂中央,平心静气地望着上位的李兰珠。她站在这里,什么也没说,却又什么都说了。
“哀家明白了,你坐罢。”李兰珠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情感。她松开扶手,端起桌面的热茶,撇去雪白的浮沫,轻轻吹了吹。
沈玥转身回望,堂下左右各有一排座位。何芸坐在左侧,她双手叠放在膝盖上方,面上含着假笑,正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这边。秦婉坐在右侧,嘴角噙着一抹笑,俏皮地眨了眨眼。
坐左边还是右边,根本就不用想。
沈玥没有片刻犹豫,径直走到秦婉的身侧坐下。随后环顾四周,宫中嫔妃基本都已经到齐,现如今只有纪燕未到。
李兰珠心不在焉地倚着靠背,视线停留在前方,聚焦处却是虚空。秋雁立在她的身后,使了个眼色,捏肩的宫女立刻退至一旁。
秋雁随即上前道:“娘娘,距离辰时还差一刻钟。”
李兰珠扫了眼门,沉吟不语。
何芸观察两人的神色,以为太后心情不虞,便以手掩唇,哂笑道:“纪昭仪宫殿住得比嫔妾远,晚些来倒也正常。”
她这话乍一听是在纪燕开脱,可实际上纪燕的宫殿比她并没远多少。此话倒像是火上浇油,明着点出纪燕对太后娘娘的怠慢,暗中捧了一波自己。
不曾想说曹操,曹操便到。她话音刚落,纪燕便走进屋来,一脚跨过门槛,嗓音铿锵有力,俯身行礼道:“见过太后娘娘!”
纪燕扫了眼屋内,见自己是最后一个到场,也没有慌张,反而落落大方道:“纪燕来迟,娘娘莫要怪罪。”
“无妨,是她们来得早了些。”李兰珠敛下表情,看不出喜怒。话里不仅没有怪罪纪燕的意思,反而说是因为其他人来得早。而这里头来得最早的,便是何芸。
何芸面色发青,一时哑言。没想自己献殷勤,反而惹得太后娘娘不快。
李兰珠面容平静,望着纪燕若有所思。
“你跟纪晖生得不像,性子却真是极像,都同样直爽。”她语调稀疏平常,仿佛在闲话家常,却忽而话锋一转,“按照正常行程,你哥哥他应该不久便要回京城了吧?”
“劳太后娘娘挂念,哥哥处理完边疆军务,正在赶回来的路上,不日将抵达京城。”纪燕笑着应答,微微点头,房梁投下的阴影略过她的面颊。
“如此甚好。”李兰珠双眸微垂,神色不明。随即微微颔首,示意她落座。
纪燕偏过头,目光掠过沈玥的脸,不假思索坐在她的身旁。
正如今所有人都到齐,李兰珠却不急着说话。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一圈儿后,又抿了口茶水,这才气定神闲地开口:“你们初入皇宫,可还适应这里的生活?”
杨姝丽率说道:“御花园甚是好看,看着便心旷神怡,住着自然是适应的。”
纪燕附和称赞:“宫中的演武场气势恢宏,让人心向往之。”
何芸浅笑着说道:“这宫中处处布置得体,嫔妾不由得佩服起太后娘娘打理后宫的本事。”
三人这段对话,顿时高下立判。李姝丽看的是宫中的美景,纪燕说的是武术演练,唯有何芸的话说得滴水不漏,不但提到了宫中的方方面面,还称赞了太后的能力。既不谄媚,又说得让人舒心。
“哦?”李兰珠似笑非笑地望着何芸,“若只是佩服倒也无关紧要,就怕有人想取而代之。”
此话一出,在座的嫔妃皆噤声不语,无人敢接话。
“你们在宫中住得舒适,哀家也高兴。只是近日传出些闲言碎语,惹得人不痛快。”李兰珠指尖缓缓摩挲着扶手上缀着的红宝石,“哀家就忍不住想,这些话怎么早不传,晚不传,偏偏在你们入宫以后正巧传出来?”
沈玥微愣,不动声色观察着四周,其他人神态各异。看来今天的请安,也不是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估计是太后听到那些风言风语,这才突然恢复请安,想借此敲打一番,顺便探探虚实。
她敢把这事挑明,莫非是心中早有猜测的对象?
沈玥抬头望向上位。
李兰珠轻叩桌面,继续说道:“你们只需记着,哀家最厌恶惹事生非之人。不要妄图在宫中搬弄是非,若是被发现决不轻饶。”
众人连连称是。
李兰珠扶着额头,似乎不欲多言,便就此止住话头:“该说的都说了。哀家也乏了,你们都回去吧。”
其他人都起身陆续告退,沈玥却坐在原处没有动。李兰珠看了她一眼,缓缓转了转手中的茶杯,叹气道:“你留在这里,又是有什么话要说?”
沈玥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语气却异常平静:“太后娘娘圣明,想必早已洞悉。”
“你不说,哀家又如何知道?”李兰珠挑了挑眉。
沈玥等的便是这句话。
她抬起头,指尖抚过丝绸上绣着的木槿花,缓缓说道:“太后娘娘金口玉言,请恕嫔妾冒昧发问,这身衣服,您当初是想要送给淑妃娘娘吗?”
“已经知道的问题,何必来问哀家。”李兰珠漫不经心靠着椅背,嘴角微微下垂,重新将问题给抛回去。
“那么……”沈玥深吸一口气,酝酿许久,继续开口问道:“太后娘娘,您是在把当年对淑妃的情谊,寄托在我的身上吗?”
李兰珠的目光陡然变得锋利,空气仿佛被凝结。她双眉拧紧,露出不悦的表情,肃声回应道:“是会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这重要吗?”
“当然重要。我想要知道,先前对我的帮助究竟出于何种目的,您……到底有没有害死淑妃?”
“沈玥,这不是你该问的东西。”李兰珠的眼底闪过一丝愠色。
“我偏要问。”沈玥站起身来,掩在袖中的手握成一团,“您给我淑妃的衣裳,赠我淑妃的钗子,为何不让我问她的事情!”
“你什么都不懂。”李兰珠语气平静得可怕。
“对,我不懂,所以才来问您。”沈玥迎着李兰珠冷冽的目光,一步一步朝前走去。她站在李兰珠的面前,竭力维持住冷静:“您若问心无愧,那又为何跟陛下闹成这般模样?”
“你闭嘴,哀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三道四了!”李兰珠死死攥着茶杯,瞳孔翻涌着强烈的情绪。
沈玥没说话,只是抬手猛地拔下发间的钗子。她的力道很大,刹那间乌黑的秀发散落。
“太后娘娘,钗子还给您。毕竟我不是淑妃,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好、好好……”李兰珠双眼微瞪,拍开沈玥的手,“你去门外,给我跪一个时辰再走。以后不要再来请安了,哀家不想看到你的脸!”
沈玥仍站在原地。
“两个时辰。”李兰珠改口。
沈玥挪了挪脚步,略微犹豫。
“三个……”
沈玥咬了咬牙,将钗子放至桌面。随即闷声走到门外,衣裳下裙一掀,双膝跪地。她长发披肩,看着有些狼狈,目光却依旧倔强,直直盯着李兰珠,似乎在等待一个回答。
“关门。”李兰珠冷着脸说道。
秋雁低头应下,她走至门槛处,两臂微张合起雕花木门。大门一关,将沈玥犹如白针利刃的目光隔绝在外。
李兰珠揉了揉太阳穴,眼角泛起细小的皱纹,面上不由得浮现出几分疲态。她盯着窗外的芭蕉叶,一时间竟生出幻觉。
“这可真是巧了,你的闺名叫晴岚,我的闺名叫清兰。念起来有几分相似,也算是投缘。”
“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你要报仇我不拦着你,可惠妃是无辜的。”
“今夜子时,我在偏殿等你,一定要来。”
李兰珠的耳边回荡起无数破碎的声音。那些话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最终化为一声并不存在的质问:
“你为什么不来?”
李兰珠猛地惊醒,再一抬头,窗外日光大盛,竟然已是晌午。
“秋雁,我方才睡了多久?”李兰珠睡眼惺忪。
“两个时辰多。”秋雁低头回答道。
“她走了?”李兰珠偏过头,望向外面。
“是的。”秋雁打开门,望着沈玥原先跪着的那块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声叹息很轻,李兰珠却听见了。她问:“秋雁,你也觉得哀家错了么?”
“回娘娘,奴婢不知道。”秋雁面容平淡如水,双手揣在袖中,抬头望向天空。
湛蓝一片,万里无云。
李兰珠起身走到窗前,朝外探出身体,折了一片芭蕉。她拿起毛笔,沾点墨汁,笔走龙蛇。嘴里不由得念出那日借沈玥之手写出的词:
昨夜雨疏风骤,
花落琉璃宫殿。
一枕梦初惊,
往事光阴如电。
飞燕,飞燕?
不见当年人面。
末了收笔,李兰珠喃喃自语道:“兴许是哀家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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