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喧嚣，熙熙攘攘。
车夫扬起长鞭，在半空打了个转儿，落到壮实的马背。枣红马发出一声嘶鸣，蹄子有节奏地击打光滑的石板路。
沈玥待在车里，手心攥着手帕，抿了抿唇。
她有些后悔方才问了衣裳的事情，因为自那时起太后便一直保持着沉默。
“太后娘娘……”沈玥试探着唤道。
【嗯？】
“您……”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停止了颠簸。
皇宫到了。
两名身披铠甲的小兵举着长矛，上前盘问原由。得知沈玥前来参加选秀，便后撤放行，引她来到偏门。
沈玥扶着车辕，安稳落地。前来接应的小太监弯着腰，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一眼，见着她周身贵气，想必是出身不凡。
他毕恭毕敬地低下头，俯身道：“小姐，请跟我往这边来。”
沈玥暗自捏紧手心，跟着他来到造办处。
“小姐，请坐。”画师行了一礼。
沈玥在雕花木凳坐下，两手放于膝盖，后背挺得笔直。
画师凝神仔细看了她几眼，将宣纸在桌案上摊开，行云流水般勾勒出面容五官。墨笔丹青稍加修饰，层层晕染开来，眉眼神韵瞬间跃然纸上。
“好了。”画师搁下毛笔，将新鲜出炉的画像晾在风口。
沈玥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心中还挂念着要去凤凰栖池的事情，神思飘忽不定。听见作画完毕，倒是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匆匆忙忙地站起身。
她朝画师道了声谢，甚至没有看自己的画像一眼，便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反正画像也就是走个过场。
画师望着她冲忙离去的背影，觉得有些好笑。那些前来画像的小姐们，都盼着自己能被选中，因而争先恐后往他手里塞了不少银子，只求他把画像绘制得更加美丽动人。
怎么这位小姐，态度竟然比他还敷衍？
非但不委托他画得精细些，还走得飞快，好似身后追着什么洪水猛兽。
当真是奇怪。
那头沈玥刚从造办处走出，先前领路的小太监便迎了上来。
沈玥心里头一咯噔，小太监在此处守着，将她送回宫门。她还怎么去凤栖池？
【哀家记得，你的荷包还剩些银两，给他便可。】
沈玥心念流转，瞬间就明白了太后的意思。
她用手背抵着嘴唇，咳嗽了几声。随后环顾四周，从袖口拿出荷包袋子，尽数塞到小太监的掌心。
“我鲜少进宫，想在外围转转。麻烦公公了。”
小太监握着荷包，掂量了一下重量，面上会心一笑。
皇宫浩大，前朝后寝守卫森严，只在外围稍许走动倒是不成问题。
这小姐身穿锦衣华服、绮罗珠履，想必家世不错。若是日后被皇上选中，他在这位面前留了印象，到时候说不定也能跟着平步青云。
想通其中关窍，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回道：“小姐自便，只是切莫往内宫去。否则咱家就算有一万个脑袋，也担待不起。”
沈玥点头，转身走向远处。
等到了无人处，她左顾右盼再三确认，便扭转了方向，径直朝凤栖池走去。
凤栖池畔，杨柳依依。此时已是日上三竿，阳光明亮炫目，池中水波粼粼。
鹅卵石砌成的小路沿岸铺开，延伸至尽头。沈玥顺着小路，快步走到那日宴会的附近地带。
【再稍稍往后。】
沈玥接连后退几步。
【差不多就是这里。当时哀家还说这里的砖瓦松动，只怕是宫人行事疏忽，迟迟未曾修缮。】
她当时只以为是内务府的人办事不力，打算回头好好训斥一顿。现在回想起来，已经初见端倪。
沈玥蹲下身来，用手扒拉了一下，又扣了扣缝隙。鹅卵石纹丝不动，没有任何变化。
她用指尖捻起石缝掺着的碎土，土质粘稠松软，有些湿润。看着像是刚刚翻新过的。
【这里后来又被人动过。】太后斩钉截铁地说道。
铺路的土壤经过专门调制，粘合嵌入后经过几日晾晒，很快就能变得结实牢固。如果是早些时候加固的石子，抠出来的周边土壤绝对不会是这个样子。
有可能是内务府后来派人修补，但也不排除谋划落水的幕后黑手以此来掩盖罪行，暗中消除人为的证据。
沈玥忍不住叹了口气。要是太后能早日回到自己的身体，这些事情要查起来便方便许多。可是她们谁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恢复。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落水那日，这附近的鹅卵石异常光滑，怕也被人动了什么手脚。】
沈玥听见这话，不由得陷入沉思。前两日正好下过一场暴雨，电闪雷鸣，大雨滂沱。若是石头被涂上什么液体，差不多都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现在什么都没有留下。
难道线索就要断在这里了吗？
【石头虽然看不出什么，但哀家的鞋底可是实打实地踩过，必然会留下痕迹。你去哀家寝宫看看。】
沈玥咬了咬唇，有些胆怯：“内宫重兵把守，戒备森严，恐怕轻易进不去。”
无凭无据潜入寝宫，那可是比登天还难。除非她能瞬间长出双翼，才能去到寝宫后全身而退。
【没有把握的事情哀家怎会让你去做？宫中设有密道，可从外围直通寝宫。】
历朝历代都会在皇宫修密道，以备不时之需。至于密道的机关路线，只有皇帝皇后知道。
这密道地图错综复杂，稍有不慎就会迷失方向。李兰珠那会儿刚当上皇后，花了好一番功夫，将地图记得滚瓜烂熟。后来她成了太后，这密道地图也不曾被使用过，没想到如今正好有了用处。
沈玥按太后的指示，找到了密道。
密道内泛着冷意，沈玥刚钻进去，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的指尖在石壁间摸索，糊了一手混杂泥泞的青苔。
湿湿黏黏的手感粘在手指缝隙，她连忙甩了甩手，胳膊正好打着墙壁的边缘。沈玥原以为自己会被撞得生疼，结果却是意料之外的空荡感。
不对劲。
她凑近摸了摸，石壁中竟然有一处凹陷。
往内里一掏，摸出两块打火石和一盏烛台。上上下下两相碰撞，石子迸出几点火星，半空闪过一簇微光。落在烛台的白线上，蹭地蹿起火苗。
火舌舔舐着黑暗，随着气流跃动，照亮昏暗的密道。
沈玥终于看清了眼前的路。
她抹了把脸上的灰尘，端起烛台向前走去。每走到一个岔路口，太后便会出言指路。
沈玥起先还对路线有些印象，多走了几个路口，便七拐八拐，晕头转向，不知今夕何夕。
刚开始她还奇怪，太后怎么会轻易把密道这等宫中机密告诉自己，原来是因为知道了也无用。只知局部，未见全貌，犹如管中窥豹。有心人就算知道了这密道的入口，没有全局地图，贸然进入，只怕会被困死在这里。
【到了。】太后忽然开口。
沈玥停下脚步，试探着往前迈了几寸，脚尖恰好抵上一处硬物。她伸手摩挲了一阵，发现是块瓷板，挂着空心圆铁环。
看着好像是一个小门。
她握住铁环，用力往后一拉，寂静空气中传来细微的“咯吱”声——门开了。
沈玥蹑手蹑脚地探出半个身子，猛地吸入一口新鲜空气。光线倒是不太明亮，她仰起头，发现顶上罩着木板。
【这里是寝宫的床底。】
怪不得空间如此褊狭。沈玥缩着脖颈，低下头，附身趴在床底。
【巳时一刻宫女轮值，你可以趁着调换的间隙出去查看。】自己寝宫的值守时间，李兰珠再清楚不过。
沈玥点点头。她屏住呼吸，耐心等待，只等时机成熟。
日影渐移，斑驳的光影略过树梢，穿透纸窗落于地面。随着时间流逝，光影缓慢挪动，立在墙角。
沈玥腿都要趴麻了，终于等到宫女离开。
她从床底钻出，伸展开四肢，转头便看见床上合眼安眠的女子。
那是太后的身体。
手如削葱根，口若含朱丹。桃花美眸，眼尾上挑，眼角一点黑痣，额间印着绛红色的花钿。虽然面颊已有细纹，掩不住岁月的蹉跎，但依旧能看出是个风姿绰约的美人。
沈玥一时出神，怔怔地站在原地。
她同太后相处的这段时日，经历的事情就像一场大梦，到底是有些缥缈虚幻。以至于她在心底始终觉着，说不定哪天梦就醒了。
如今看到太后真人，近在咫尺，才有了几分真实感。
她不由得有些担忧，距离太后落水，已经过去了两日。这日子拖得越久，对太后越不利。昏迷在床无法进食，哪怕有宫女悉心照料，几天不吃不喝还是消耗颇大。
【呆愣着作甚，还不快抓紧时间。】太后催促道。
沈玥这才回过神，连忙去拿床前摆放的金凤祥纹绣鞋。
将鞋底翻过来，便是一团液渍，边缘的布料沾有明显的痕迹，不知是什么东西。
果然有问题。
若把这绣鞋交给专人核查，指不定能查出些什么。沈玥这般想着，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好，有人来了！她心中暗道不妙，赶忙放下绣鞋，重新钻回床底。
嗒、嗒、嗒。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紧不慢，很是沉稳。
沈玥双肘撑地，捂着嘴巴，不由得屏住呼吸。万一她被发现，这可是擅闯寝宫的重罪！
“吱呀——”房门开合，门轴轮转滚动，在寂静的屋内显得异常清晰。
脚步声停，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陌生的靴子。
我高估了自己的码文进度。虽然男主只出现了一双脚，但好歹也算出场了（试图狡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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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凤栖池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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