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太小了,不过两步便被安王抓住,萧青琅和叶清澜刚从席上回来,钱进丰转出去便遇见了,帐内的对话二人听得一清二楚,当即便冲了进去。
安王已经带着太子退到大帐最里,几人对峙,太子喊:“萧侯救我,安王发疯了。”
此时安王的手开始发抖,身体也有些抽搐,用不上力。
萧青琅说:“放了太子。”
安王看着萧青琅,欲要伸手去掐太子的脖颈,却有些不听使唤,萧青琅见他没有武器,直接上前夺过太子,并给了安王一脚,安王顺势倒在地上,边抱着头打滚,边大笑:“哈哈哈哈哈傅长穹,你真是好算计。”
这时皇帝入了营帐,居高临下道:“安王疯病发作,欲伤太子,来人,将安王看管住,明日启程回城,再做定夺。”
正是盛宴热烈时,女眷都在太后那边,官员多在营帐外围聚首,太子营帐处,此刻也只有几个早归的老臣而已,太师段远堂也在,只听他说:“皇上,安王欲行刺储君,当要定责问罪,不可拖延呐。”
曹堂甫道:“臣观安王,可是中了药?”
安王不知何时已经昏了过去,被皇帝的两个侍卫拖扶着。
皇帝只说:“不知,安王此下不清醒,有事明日再议。”又吩咐侍卫,“带安王回他的营帐,好生看管。”说完从萧青琅怀里接过被吓坏了的太子,抱在怀里道:“孙启章,传医官,诸位不必跟来。”
转眼便到了第二日,一早众人便收到命令,立刻回程,一片茫然中,关系托关系,昨夜的惊险就传遍了整个秋猎队伍。
众人唏嘘,又不敢言论,只能等回家了,再慢慢问来。
薄暮时刻便到了上都,未等将歇,皇帝就召集大臣商议秋猎一事,一众大臣灰头土脸的入了宫,论到入夜,除了安王入狱,终是未出结果,皇帝的意思,也是缓一缓,道一路疾行劳累,众卿回去歇息,总之说得冠冕堂皇。
然知情人都明了,如此迫不及待的动作,不过是想打个措不及防罢了。
段太师也是一脸疲惫,他站在大殿内,瞧着傅长穹那隐蔽在皇威下、自以为计的样子,不禁回想,当初这二人之恩怨,他为先帝老师,自然是知晓的,傅长穹留着傅长铉,不用细想都知是因为何事,左右不过掌权者鲜为人知的过往罢了。
段远堂心下轻叹,从皇上召安王回上都,他便有了猜想,如今证实,段远堂不免有些伤怀,如此锱铢必较,怎可观得长远,先帝看人准呐,可太子,不过六岁而已,快些长成吧……
又几日,深夜,太师府灯烛未灭,段远堂把两个儿子招到书房,说:“我欲致仕,你二人准备准备。”
段家只聘正妻,是以人丁不兴,段远堂育有两子,长子未入仕,只在上都开了书院讲学,育有一子,也是白身,如今随他在书院任教,次子为中书令,成婚晚,虽有两子,但如今都还年少,若放在其他世家,如今当是青黄不接,可段家,并未有那宏图伟愿。
长子段闵生问:“父亲有何安排?”
次子段闵进略微思量:“全凭父亲做主。”
这时窗外闪了雷电,“要变天了。”段远堂深深的叹了口气,段家,要在这乱流之中激退,易,亦不易。
两个儿子低着头,未敢插言,良久,段远堂对次子说:“闵进,我欲迁回祖地。”
同是在朝为官,又居要职,段闵进自然是知晓风声的,他说:“父亲便去吧,我留上都,可览全局。”
又一阵霹雳,大雨落了下来,在这宜晴不宜雨的秋收季,落雨不是好兆头,农民百姓,有得难了。
听着次子的话,段远堂点头,他亦有此意,段家要退,但不能全退,当初未让长子入仕,为的便是今天,世人追捧文人,他段家本就以文传家,长子如今也算桃李天下,他带长子回祖籍,当下便能立足,纵使日后有变,谁又会拒绝一个高风亮节的纯文人呢?
段闵生并非愚笨之人,他说:“儿子回去就做准备,只是父亲,要如何身退?”
段闵进也看向段远堂,只见段远堂说:“此事你们不用多问?”
如今西北与胡族剑拔弩张,昭南亦不安宁,中秋又生安王一事……思考着,二子俱是一惊,段闵进道:“中秋之事,如今无人敢冒头,父亲若借此发挥,怕是不妥。”
段闵生则说:“二弟所言极是,父亲何必立那危墙之下,成为众矢之的。”
段远堂却摇头,“我意已决,闵生要与我回祖地,闵进,此事,怕要牵累于你了。”
段远堂只告知他们要致仕,并未告知他们要如何退,身在一家,不可能丝毫不露风声,半知半解,便是最好的选择。
段远堂又叮嘱段闵进,“你在御前行走,当要慎之,我这一退,若有人问起,你如何答之?”
段闵进曰:“父亲年事已高,思虑落叶归根,其他一概不知。”
段远堂却告诉他,“你要知。”
段闵进疑惑,“还请父亲教诲。”
“无可奉告。”
段闵进细想,恍然大悟,“儿子谢父亲教诲。”
次日升朝时,段远堂早早来了大殿,早些年他便被赐座听朝,后又几乎不上朝堂,如今却直直站在前面,一众大臣心有疑惑,却不便多言。
待皇帝登上朝座时,百官跪拜。
起身后,皇帝问:“太师为何不坐?”
段远堂答:“臣有愧,羞于入座。”
后方大臣面面相觑,不知今日是哪一出。
皇帝疑惑出声:“太师因何而愧?”
段远堂并未直言,只娓娓道:“臣于正宁元年入仕,至皇上您,已迭三位帝王,臣今七十有六,这高堂大殿,臣拜了近六十载,臣今决然致仕,只臣放不下,所以臣斗胆,想求皇上允臣一事。”段远堂说着便跪了下去。
皇帝忙呼:“太师快快请起,何事您道来便是。”
段远堂伏于地上,未有动作,道:“臣斗胆,请求陛下赐安王死罪。”
一时间朝堂之上炸开了锅,安王一事,计议多日未有决断,欲伤储君是不争的事实,但又有人借机发挥,言安王为毒药所控,发疯伤人情有可原,何不去治那制毒卖药之人,断了源头,免得往后有人再受迫害,于是此事又滞步不前。
朝堂上主要分为三派,一是觉得安王虽罪该万死,但受药物所影响是不争的事实,又为皇上的手足兄弟,如今又逢先帝忌辰,实在不宜杀戮,若赦免安王死罪,皇上岂能失了仁君之名。
一派则是觉得安王有损社稷安定,必需施以斩行。
还有一派则是中立,不进言,不反对。
众说有理,议论声前,段远堂并未禁言,他说:“皆道安王非自愿,但臣觉不然,本能所为,最识人心,安王当日所行,无疑是有逆反之心,逆反乃是死罪,老臣请求陛下赐死安王。”
“陛下,臣有言。”段远堂身旁的左司徒道:“西凔如今虎狼环伺,臣认为,安王不宜赐死,安王居西凔多年,于西凔之地可谓是驾轻就熟,不若遣派安王镇守西凔,若有豺狼来,打得豺狼开,他言他举,只道是,多难兴邦。”
左司徒字昭延,曾是安王太公的学生,恩师于他有再造之恩,如今安王母族凋零,他亦无实权,但念着旧情,他试要护一护安王的。
段远堂驳道:“多难兴邦,兴的是有节气的邦,安王身为皇室宗亲,却不以身作则,如此以往,邹缨齐紫,啸聚山林,朝上臣子谄佞逢迎,高堂君主优柔寡断,那么,这江山社稷,怕是脱不了倒悬之危!”
殿前肃然无声,皇帝开口道:“太师言重,他还影响不了这大宣社稷,安王虽失德,但亦是朕的手足兄弟,先帝在时,便叮嘱朕多看护些,如今想来,朕亦不知如何决断,还请诸位大人取个两全之法。”
傅长穹这番言语,既顾全了自己,又保了安王,还落得个忠孝仁义之名,至于先帝是否说过,谁知道呢?
而傅长穹不想安王死吗?想的,但眼下盯着他的眼睛太多了,安王蛰伏多年,敢大庭广众之下借着禁药向太子伸手,便是有了万全之策,傅长穹要的,是还彼之身。
“皇上是仁义之君,那这恶臣,老臣来做也未尝不可,老臣请求陛下赐死安王,不若,臣便携族人远退上都。”段远堂这话说来,完全是有胁迫之意
殿堂一片哗然,皇帝也有几分怒意,冷声问道:“太师这是在胁迫朕吗?”
段远堂还是跪着,道:“老臣并无此意。”
“那太师是为何意?”
段远堂一拜:“禀陛下,臣要致仕了。”这是他很久以前便做的决定,只是无上皇于他有知遇之恩,他又辅佐先帝多年,受先帝所托,他任了傅长穹的老师,如今已然七载。
他早早便看出傅长穹空有野心,却无治世之能,犹犹豫豫,又被处处掣肘,安王是毒蝎,放任便能成群,他只想着,再撑一撑,太子他见过,他是极满意的,可如今,他怕等不到了,他也得为后来人、为族人着想了。
只有他这般的老臣退去,下一辈才能顶上来,如同水渠一般,总要有活水浇灌,才能丰收、才能成材,而他的家人,只要平安、只要延续便好。
段远堂看着御台上沉着脸的傅长穹,内心轻叹,始终是无人教养而成,差了些。
他今日此举,无疑是赌,寄希望傅长穹能打配合,他辞官,安王领罪,然他高估了自己,君主的心思,如何能揣测呢?
只听傅长穹道:“那太师便致仕吧。”
段远堂一愣,继而道:“还请陛下允臣再看一看这殿堂。”
“太师随意。”
段远堂缓缓站起,转身看去,从御台前,从他身后,文武百官一排排的,往殿外延去,原来,他已经站到这一人之下了。
众官员未吭声,只见段远堂朝他们一拜,似乎把担子接给了他们。
“吾本盛世鬼,今当浊世魂。心似苍穹命纸薄,苦叹情休矣。青山远远阔,长路迢迢遥。今辞花衣别诸君,从此坦坦行。”
段远堂边说边转身,对着殿前一拜,三跪九叩间,朝上亦无人说话,只是都躬身与他跪拜。
待拜完起身之时,段远堂已有些体力不支了,他没再说话,颤巍巍的朝殿门走去,两边官员齐齐让道,他挺直胸膛缓缓行,这短短的距离,是他从少年郎时便追求的东西,走过无数遍的他,现下恍然,原来这段路,一走,便是一生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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