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故地重游

单家世代为农,老实本分,奋力耕种,只因先帝好战,连年加重赋税、征收军粮,导致国中农户缺粮少钱,度日艰难。

其时单青已经成婚生女,单冰待字闺中,为了补贴家用,常与嫂子结伴上街卖菜。

有一日,单冰被元综半骗半哄、破了身子,事后父母百般劝阻,要她远走她乡躲避瘟神,却不想她以为将自己典与县令为妾能够补贴家用,执意入府,生下了茉莉。因此一着,举家成了元府奴仆。

后来元综名声越来越差,父兄担心单冰,几番上门求见,都被家丁蛮横地打出门去,虽说只是外伤,但父母日夜悬心吊胆,不久便相继离世。

那时候,阿洛还不懂事,每每看见阿耶浑身是伤,他就知道,阿耶去过元府。再后来,姑妈也去世了,阿耶奔丧回家后,坐在门口屈辱地流泪,从那天起,县令视他们为死敌。

倏忽十来年,谋生虽无比艰难,但好在挺过来了。直到茉莉要与京兆尹为妾的消息传来,他们与元府的战火又再次点燃。

阿耶伤痕累累,阿洛心痛不已,决意劝他别再多管闲事,不料阿娘把他一顿臭骂,直到今日,才能坐下一谈。

原以为自己六亲缘薄,却不想都自今日得以弥补,茉莉望着须发花白的阿舅,不禁悲从中来,伏在他肩头恸哭:“阿舅,这些年辛苦你了。”

“阿舅和你娘最要好,怎能不疼她?”夫妇二人怜惜地抱住茉莉,当她如初生婴孩一般,轻轻抚去颊边的眼泪,“怪阿舅没本事,没把你娘从那魔窟里救回来。”

“不怪阿舅,阿舅已经做得够多了。”茉莉心中有恨,但她一直坚守着,不让恨意烧灭她的理智。

她很清楚,要为母亲复仇必得追根溯源,找到她们母女悲剧人生的始作俑者。

魏缨无比动容,宽慰道:“茉莉,正事要紧,别哭了。只要你父亲写下休书,姨母便即恢复自由之身,再不拘于妾室身份。”

思虑再三后,阿洛走到茉莉身边,一字一顿:“表妹如此孝顺,姑妈泉下有知定会欣慰。咱们一家子,应当齐心协力办好此事,只是强令县令休妾迁坟,治标不治本也,从今往后,单家的平静稳定,全系于表妹一身。”

茉莉抬手用力一擦,脸上火辣辣的,起身一礼:“表哥放心,有茉莉在一日,单家就安宁一日。”

听得此言,阿洛心中大定,把一众先安置在客栈,再亲去姐姐府上说明此事。

单家姐弟相差三岁,自幼相亲相爱,不曾吵闹片刻。长大成人,亦互相帮衬,亲如一体。

姐姐嫁人前夕,他曾立誓,要博出一片天地,让父母安度晚年,不论多么艰难,都不能随意请求姐夫帮忙,因他知道,至亲至疏夫妻,假若娘家事事麻烦,时日一长,姐姐婚姻必受影响。故而几年来,他一直坚守自己的誓言。

如今要迎姑妈回家,阿洛第一个要求的就是姐夫。事情棘手,他没有想好如何开口。

快步疾行,不过小半个时辰,阿洛就来到何府内宅,但见厅中端坐一□□,娇小玲珑,面若桃花,乌云堆鬓,钗环素净,着一身藕粉莲荷纹织锦齐胸,怀中拢着汤婆子,正哄一个七八岁的男童吃饭。

思思招呼道:“阿洛,今日客栈不忙么?”

“现在不忙。”阿洛把酒放到桌上,“这是新到的龙膏酒,我提两坛过来给姐夫尝尝。”话毕,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就知道顾着你姐夫。”思思嗔他一句,其实隐约猜到几分,寻思身边人多眼杂,也不多问,只做无事般,哄儿子吃下半碗银鱼鸡蛋羹,方打发奶娘女使带孩子出去消食。

阿洛添上饭菜,动起筷子:“小弟怎会厚此薄彼?这不,给阿姐捎了两匹琉璃绸,已交与婆子了,吃完饭去看看?”

“唷,真大方也!有何事要求你姐姐?”

“回姐姐,是大事,须得姐夫点头。”

“说来听听。”

阿洛便将茉莉来访、入仕为官,父母进城、欲借家丁等事尽数告诉思思,待她把事情理顺,才掏心窝子说:“姐,你公爹是元府座上宾,不论他们关系好坏,其实这件事情你不卷进来最好。爹娘那头,一定会体谅你的。”

这话倒是不错。

思思觉得自己命好,虽然高嫁何府,但公婆对她百般疼爱。公爹何员外原为从五品秘书丞,属镇国公主一派,自东宫理政后,见升迁无望,便急流勇退致仕回到蓝田养老。

她听官人说,元综为了攀上公主府,时常请公爹入府叙谈,有好几次欲送美人巴结,都叫人挡了回去,婆母为人和善,从不屑背后评人,可一提起张玉桃,必得洗刷一顿。

今日家中所求,无论如何她都该应下,一则当年家贫,姑母愿意典身为妾,必有此因,说来于他们一家有恩;二则表妹茉莉入仕为官,前途光明;三则公婆早有与元府断绝往来之心。

这个忙,怎么帮都不亏。

思思没有经过丈夫,当即拍案,从前院找了十来个身强力壮的家丁。临出门时,叮嘱道:“盯紧一些,别让元府再伤了阿耶。”

“那是自然。”阿洛笑得开怀,“等办完这件事,咱家就再也不被那狗官钳制了。这么些年,也多谢姐夫时时照拂。”

“是啊,不光爹娘,表妹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思思姐性大发,叮嘱道:“阿洛,你如今有妹妹了,得像阿耶那样,做个好兄长,知道么?”

“姐......”阿洛眼睛一热,鼻子酸涩,“我再怎样,也做不到比你更好。我不求别的,只要将来她能记得咱爹娘一星半点,就十分好了。”

“咱们是一家人,理应守望相助。”思思疼爱地看他,“快去吧,别误了事。用我跟你一块儿去吗?”

“你在家等消息吧。”阿洛抹了泪,带上家丁径自回客栈去。

一众来至县衙照壁外,看着门后深不可测的大宅院,如一张血盆大口,让茉莉生出熟悉的怯意,僵住了,一动不动。

魏缨安顿好众人,将茉莉拉到一边,“临门一脚了,你还未想清楚吗?”

身有后盾,茉莉不打退堂鼓,提了口气道:“想好了,走,走吧。”

县衙门边有胖瘦捕快当值,老远就望见魏缨,淡若纤云,恰似天仙。再瞧,府上三娘也在,几月不见,出落得越发好了,只是脸色阴沉,苦大仇深,与出阁前别无二致。

正好二人都听过些风言风语,眼神一对,等她们走到面前,胖瘦捕快招呼道:“三娘回府省亲啦?哟,这谁,不是舅老爷嘛!”惊讶不已。

茉莉冷哼一声,“缺管少教。”走到二人跟前,取出告牒,“认得字么?”说完,忽有些落寞。

不曾想三娘如此摆谱,胖瘦捕快当时臊红了脸,伸手接来告牒,凑在一处认字:“门下、少目,起居良,单氏未...,从六品上......”

“真笨啊,这字念郎。”

“哦,起居郎,单氏,谁姓单?咱们这有姓单的吗?”

“你管呢,继续念。”

“未......”

一众忍俊不禁,阿洛上前:“二位官爷,那是三娘的名讳,茉莉。”

胖瘦捕快恍然大悟,原来那行字念做“门下省起居郎单茉莉”,只是不信:“三娘少戏耍我们,你不是去京兆府了?怎能入朝为官?”

茉莉夺过告牒,霍然高声道:“去告诉元综,门下省郎官奉圣人口谕前来见他。”

衙门中人不满县令者居多,二人乐得看戏,见那告牒是真货,瘦捕快回身去二门上传话。

不过一刻,元综一身官服自中门迎来,嘴里喊着:“啊呀,郎官请恕——”话未出口,笑容已僵在脸上,四面环视,未见身着官袍之人,倒是见着单家那几个讨债的。

当时就对茉莉冷哼一声:“死丫头,缺管少教。”

如此相似,却深恨彼此,这正是茉莉感到落寞的原因。

魏缨悄悄打量他们,相貌有六分相似,神情举止更不必说,当时上前半步,正声提醒:“元县令慎言,你眼前正是门下省郎官单茉莉。”

两月前,京兆府只是传信退婚,信中并未交代事情原委,身为下官,元综不敢过问,吃了这哑巴亏。

今日见茉莉全须全尾、光鲜亮丽地站在眼前,身边跟着个姑射仙子般人物,便对她的种种奇遇十分好奇。

元综但觉愠怒,本想发作,却不得不认真琢磨如何应付他们。忽而想起那则传闻,难道,前些天大闹门下省的女官单氏,竟是他的女儿?那瘦捕快说她有告牒,想来是真的。

稍顿,元综笑道:“女儿真出息也,短短两个月不见,已与为父同等品秩了。此番回府,听说是公干,教为父如何设宴款待、称呼你也?”

“本官奉圣人口谕回府了结我生母身后遗留之事,公事公办,县令呼我职务即可。”

“岂不坏了父女名份?”元综皮笑肉不笑。

“府上何曾有过礼数规矩?县令只管叫了。”

人尽皆知,圣人维护单氏,没弄清楚全部事情以前,元综自然不会跟她别扭,不情不愿道:“那......郎官请。”

茉莉不依不饶,“县令好没礼数,只请本官么?没见宫里的魏姑娘和我阿舅一家?”

魏缨轻扯茉莉衣袖,提醒她别太过火。

元综涨红了脸:“一并入府。”

茉莉背过身,忍不住翻一记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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