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巫将军又来了,在府前徘徊许久,莫名其妙就走了。”折澜并不知道巫湫潼送药一事,只知道自家郡王自己赏了自己几鞭子,惹得巫湫潼被人议论纷纷。
忽的他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扭头朝后看去,正好看见一只手攀上了院墙,那人身姿矫健,动作颇为娴熟,毫不顾忌他的眼神,笑了下翻进院墙,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
“你先出去。”江绎对折澜道。
“多日不见,有没有好好吃饭?”巫湫潼张口就是寒暄,他惯会使用这张脸皮,轻言细语迷得江绎五迷三道,把江绎的质问全部堵回肚子里。
“没碍眼的人在,自然吃得好。”心里面再喜欢巫湫潼这刻意精心打扮的样子,江绎面上还是爱答不理,“人靠衣装马靠鞍,将军去了黄州春风得意啊。”
巫湫潼一噎,又不敢直接上前去掀他的袖子,只能干巴巴问道:“你的伤好些了吗?”
“好了。”想起那个日日被他握在手心把玩的瓷瓶,江绎一时有些心虚,“你那日去皇城,究竟和那位商量了什么。”
皇城之下君臣和睦,这种鬼话也只有骗骗别人了。
“那日因着你从中作梗,我被当街喊进皇城,在那位面前表现的对你可是一往情深,宁愿断了巫家的香火,也要跟你共度余生。”巫湫潼那表情太过浪荡,看得江绎险些忍不住一拳抡上去。
“巫异!你有病吗?”这种事也是能够拿出去胡说八道的,“谁和你一往情深,谁又让你断了巫家香火,别一盆子水往我头上乱扣。”
“我不这么说江奎想让我当女婿的想法根本断不了。”反正木已成舟,巫湫潼耸耸肩,“都是男人又不吃亏,后面你回雍州我回夔州,你想娶谁就娶谁。”
江绎那拳头还是落在巫湫潼脸上,“那你有本事以后出去别动手动脚。”
“嘶。”那拳头可不轻,巫湫潼感觉到自己侧脸全都麻了,虽不知江绎为什么忽然生气,他素来没脸没皮,当即搂住江绎的肩膀,用了些力道让江绎挣脱不开,“拳头可正硬,我话还没说完。”
江绎喘了两口粗气,“讲!”
“你那么聪明不早猜到了?江奎需要我亲手捉拿罪臣,算是间接挑明我的态度,让巫家军作为他的倚仗。”巫湫潼言简意赅,挑了些重要的说,“作为交换,他答应我,日后不会因为我要回夔州,就把你留在京都为质。”
他挑了挑眉毛,像是等着江绎夸他。
“你觉得我应该感谢你吗?”江绎手肘狠狠击在他腹部,把他搭在肩膀上的手丢开,“没你横插一脚,我也能顺顺利利回到雍州。现在好了,该放鞭炮普天同庆,我从一个没人瞧得起的纨绔子摇身一变,成了你巫湫潼的心上人。”
江奎尚且不说,京都各府,大胤各州,盯着巫湫潼这块肥肉的,顺带就会看着他,毕竟可是巫湫潼的心头肉。
“你还真是诡计多端,那么一步完完全全将我绑在夔州这条船上,我江绎没有兵,乱世钱不值钱,随时都有可能被你榨干价值后一脚踹下水。”江绎这几日静下来自己思考,才发现巫湫潼的用意何其阴险,他全程都是在被牵着鼻子走。
“我承认这是有意而为。”巫湫潼不意外江绎会想到这里,率先示弱,“这是因为我觉得我们并没有互相信任。江绎,我和你不一样,我的面前,是穷凶极恶的匈奴,不是同族。”
“我终有一日是要回到战场的,我得把后背交给你,我们需要更多的信任。”巫湫潼打着感情牌,相处那么多时日,他也摸到了江绎的习惯。
这人就是吃软不吃硬。
“你相信我?”江绎看着他越凑越近,已经超出安全距离,身体不自觉紧绷起来。
“自然,我们是盟友。”巫湫潼的侧脸微微肿起,看起来有些滑稽,“只有你知道我巫家满门忠骨葬在含山关。”
江绎闻言很是感动,他伸手碰了下巫湫潼脸上的肿块,“我也信你。”
谁信谁倒霉,反正他江绎不信。
为了钱权,一母同胞的兄弟姊妹都会反目成仇,更遑论非亲非故的所谓盟友。
巫湫潼被他微凉指尖触碰伤处,恍惚间再看见那张昳丽容颜,下意识后退两步。
他看见江绎还停在原处的手指,偏过头不自在地咳了两声。
“雍王府泼天富贵,你雍州兵少,一旦乱起来就会成为别人眼中的肥肉,江绎,我有三十万巫家军,我护得住你。”三十万的军队,可以在乱世撕开一条裂口,亦可以让飘摇风雨不侵雍州。
江绎笑着点点头,他空有钱手上没人,和巫湫潼的地位永远不对等,始终处于劣势,看似是他出钱巫湫潼出人,实则真要乱起来他就会被巫湫潼压住完全翻不了身,得想办法让双方平衡,能压倒巫湫潼最好。
“你说的没错。”给了台阶还不下,那才是不识抬举。
“那,和我回府可好?”巫湫潼又递了一阶到江绎脚下,他的语气有些试探,江绎一瞬间有一些错觉,以为他真是来哄心上人回家的郎君,“这些日子你在王府,外面议论纷纷,都说我脾气不好,床笫之间有那种嗜好,才让你躲在王府不肯回去。”
他语气委屈,但那戏谑的意味没有半分遮掩。
“是我不好,害的将军以后娶妻都难了。”江绎那笑脸顷刻压下,“我不过露出几道鞭痕,嘴长别人身上怪得了我?”
江绎故意恶语相向,心道巫湫潼果不其然是绯绿社头牌拖生,断袖被他演得像看不出半分作假。
“江绎,你好没有道理。”巫湫潼又凑近,“现在被当作茶余饭后谈资的人是我。”
“你搞错没有,外面都是说我江绎马失前蹄,作威作福横行霸道那么多年终于老天开眼,都在拍手称快,恨不得你把我弄死在榻上。”江绎嘴上没个门把,连巫湫潼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那你什么时候跟我回府?”
“巫横威没人陪你睡你睡不着是吧。”
巫湫潼奉行做戏做全套,那失魂落魄一步三回头地走到门口,当着看热闹的一堆人可怜兮兮对着江绎道,“那你得早点回来。”
“滚!”江绎一个杯子丢来,在门槛前粉身碎骨。
门口路过的百姓都慢下脚步尖起耳朵听,那巫将军上门哄小王爷回府的消息和牛车一起传遍京都。
茶楼说书人瞧准商机,写了折他们的二人感天动地的爱情,博了满堂彩。江绎听后差点将茶杯捏碎,这个天杀的巫湫潼,他没点头谁敢大张旗鼓的歌颂这段旷世奇缘。
江绎还是抵不住流言纷纷,装模作样气了两天,在巫湫潼第二次上门时顺坡下驴,随巫湫潼回了将军府。
浮云朝露,时光流逝如兔缺乌沉,江绎日日都宿在将军府,而日子终于一天一天逼近,终于在六月廿六丧钟敲响。
“王爷,王府有人来了,说是叫折澜。”
江绎刚刚才诓巫湫潼花大价钱买了个花瓶,抱在怀中爱不释手,听到折澜来寻手没拿稳,花瓶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叫他在门外等着。”他坐久了起身,忽然眼前一黑头晕目眩,脚步虚浮全身无力。
折澜满脸凄楚,泪痕斑驳,见到江绎直接扑倒在地哀嚎。
“郡王……王爷王妃还有世子,都去了啊!”
江绎瞬间面无血色,说不出话,过了许久,折澜的哭声才将他拉了回来。
“你说谁去了?”不论有何设想,当真正铡刀落下那刻,他只感觉一瞬间天旋地转,控制不住地揪住折澜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拽起来,“你说谁去了!”
折澜开口只有泣音,江绎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而又一声传来。
“郡王,梓宫已经被迎回城门了。”
话音未落,江绎甚至没看那人是谁,就连滚带爬地从将军府跑出来,他衣冠不整,甚至跑丢了一只鞋,雍王府的惨状传遍京都,面着江绎的疯状,无人多说半句。
他魂不守舍跑向城门,正正撞见三具漆黑的棺椁。
一瞬间力气就被全部抽离,江绎跪在泥地之上,白袍染尘,红了眼眶,说不出的满天孤苦几乎弥散全身让他无法抬起头。
成帝之路……成帝之路。
这就是所谓成帝之路。
他的爹娘甘愿赴死,他才华横溢的兄长被封在了那么一方永世不见光的棺椁中,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要让他回到雍州。
他无数次构想这一日降临时,他会以何种姿态迎接,但当这日真的到来时,他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漫天的孤寂将他包围。
他江绎,从此以后便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郡王,节哀。”孟朝云和江耒年少时多有龃龉,一个是天子近臣,一个是京都囚徒,以至于就住在一条街也从不走动。
江绎的眼泪已经流干了,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带着他的体温一起滑下。
这一路上到底有多少人奉命一次又一次地确认里面躺着的是不是他的父母兄长。
江绎不知道,也不敢想,只能把头埋进泥里。
“多谢孟相。”
而孟朝云直接越过他,溅起的泥渍染黑了江绎的衣裳,他身后的抬棺匠跟在他身后慢慢从江绎身旁走过。
羞辱。
这是羞辱。
江绎攥紧了拳头,他冲了上去拦住了孟朝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句话,“多谢孟相,接下来的路,让我这个做儿子走吧。”
孟朝云挑挑眉,看了半晌面前人浑身脏污像是在泥中打滚的落魄样,最后发出一声嗤笑,抬了抬手,“行了,靖安郡王想要尽孝心,你们拦着做什么?”
“哦,应当是雍王爷了,本相回皇城复命,接下来的路,王爷请。”他轻笑一声,像是一个巴掌狠狠甩在了江绎脸上,直到他领着人回皇城,江绎还僵在原地。
这棺椁仅凭他,根本抬不起来。
孟朝云就是在趁机羞辱他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江绎希望能够下一场雨,这样就不会让四周坊市的百姓围在这里看他的热闹。
雨声中,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江绎。”
是巫湫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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