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和十三年腊月三十，俱檀城。
凛冬星回，雪虐风饕。
天色渐暗，家家户户在庭院点燃篝火，混着草药与香料燃烧。这是自上古流传下来的习俗，薰香祭神，驱逐旧年恶鬼，称为“庭燎”。
驱傩队伍提着熏烧艾木的铁笼，于主街上列队而行。红衣鬼面，吹横笛，甩长鞭，持桃木剑斧起舞，演绎着擒妖捉鬼的戏码。
孩童们被吓得四处逃窜，大人们抚掌叫好。爆竹声劈啪作响，吆喝声此起彼伏，街道上烟尘缭绕，纸屑飞旋，热闹非凡。
“嗳，你们听说了吗？通往雪山的驰道全都封了。”
包子铺老板掀开竹笼蒸盖，腾腾热气飘散，勾得路上行人频频回头。他弯腰查看柴火，又起身揉着面团与客人闲聊。
“听说了，先前才有一群玄元宗的小仙君越过雪山，往南疆去了。”
隔壁卖樱桃饆饠的年轻小娘子探出头，好奇问：“仙君们不是都会御剑飞行吗？竟然也走驰道。”
“嗐，飞来飞去多扰民啊。”那客人回道：“听说他们这次去南疆只是例行公事，不赶路。”
正元佳节，普天同乐合家团员的好日子，人人脸上挂着笑意。这气氛比往常更热络，东家长西家短的兴致也高涨起来。
牵着孩子游年街的妇人递出两枚铜钱，拿了一份刚出锅的菜包，回那卖饆饠的小娘子：“那些小仙君长的可好看了，把我给看直眼了。 ”
“真真是天上人。”拄拐的老者回道：“总说修道之人薄情寡欲。寡欲是真，薄情真不见得。这些年人间长久太平，离不开他们庇护。 ”
“听说修道之人都长生不老。”接话的是个年轻衙卫，趁着轮值空档出来闲逛，恰巧听见有人谈论仙门的事儿，忙不迭加入其中。
他戎装英挺，脸上带着几分憨态。搜肠刮肚思索一番，才想起那词：“我听闻那些仙门修士不需五谷饭食，光凭吸收吸天地之气便能存活，叫作……屁……股？”
“说啥呢！是辟谷！”
众人哄笑。
白袍女子伫立在城门旁，半张脸掩盖在白罗蔽面下，眉眼弯弯看着热闹的人群。
自袖中取出书信，那信上残留着娲神庙特有的水蛇脂膏。她以指腹揉开膏体，体温使香味释放。
闻到熟悉的味道，等待多日的巫觋匆匆赶来，一眼便看见梅花树下的女子。
夕照穿过花影间隙洒落在地面，疏影斑驳。那人站在光影中，透出一种虚幻的朦胧。
巫觋皱起眉，心中有些疑虑与不满。神庙大祭司在信中反复告知玄元宗，南疆异祸非同小可，此行必定得多派些人手来，最好能请动其中一两位观主下山。
可来者却仅有一位年轻修士。
巫觋走近，见女子专心凝望着人群，似乎未注意到自己。只得向前用不太流利的官话问道：“你是玄元宗的人？”
女子回过身，白袍黑发，素净雅致。眼角眉梢带笑，通身透着朗月清风般的舒和感。
她抬起胳膊作揖：“是。”
“贫道，玄元宗李雁云。”
巫觋回礼：“娲神庙竺迩。”
残阳余晖被桥岸楼阙遮掩大半，竺迩自阴影处俯视李雁云，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手指无意识地摩娑手腕上的银镯子，紧束的袖口处泛出丁点寒光。
竺迩身形十分高挑，着黑底绿镶边服饰，肤色黝黑且轮廓深邃。眉眼绮艳，像山林间的豹狰，是南疆民族特有的样貌。
俱檀城位于中州于西南交界处，对于异族脸孔并不陌生，不过像竺迩这般俊美的南疆人确实少见。
李雁云正打算细问详情，未开口便被一道女声打断。
“玄元宗怎么只派你一人来？”涂着蔻丹的手探出，抵开竺迩的臂膀。女子从竺迩身后走出，相似穿着与同样浓艳的五官，不同是她胸前垂挂着水滴状的霁珠。
“封疆大阵是你们玄元老祖宗起的，我们娲神庙只是协助你们固阵，没责任善后，休想叫我们替你送死。”
她嗤了一声：“我大荒巫族可不畏惧那些鬼魅，怕死的是你们中州人。”
“香秾。”竺迩开口。
香秾并不理睬，直直走到李雁云面前，两人离得极近，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李雁云拱手：“见过女觋。”
“贫道知晓事态棘手，可封疆阵的阵式颇为特殊，知其原理者不多。昔日前往南疆的同门多以稳固排布为主，并不能解其根源之祸。”
李雁云柔声道：“请两位不必担忧，贫道熟悉封疆阵法，必不会连累他人。”
香秾闻言仍是不信，语气颇有些咄咄逼人，耳上的银饼耳环随之摇晃：“你倒是自信，可知我庙中三位雨觋仅仅是向蛇骨之沼附近的木灵打探消息，便被吓得失魂，大祭司唤了好几天才将她们的离魂找回。”
李雁云沉没半晌，回道：“如此，更不能让无辜之人前去。”
香秾目光来来回回逡巡，想从她身上看出易于常人之处，不信玄元宗会那么不知轻重，随意派个略懂阵法的弟子前来。
香秾见过强大的仙门修士，灵力磅礡如虹，如有万钧之气势。但她实在感受不到李雁云有何特殊。
盯着眼前人看了半晌，香秾忽然觉得移不开眼，拧起的眉头缓缓舒展开，心中那股忿戾之气竟然消散不少。
不知怎么形容眼前人，只觉得很舒服。如午后纷纷细雨中吹拂而来的柔风，抚上她的脸颊与脖颈。
李雁云温和地回望她。
“李道长。”竺迩出声，打破沉默。
香秾回神，有些赧然地撇过头。
“等明日城门一开，我们便启程。”竺迩道。
“好的。”李雁云颔首。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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